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就在鄒律川潛進王宮之前,齊宣王在偏殿正和兩個人在商談事情,一位是淳於髡,另一個人正是蘇秦。
當他聽說,蘇秦竟然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殘暴的宋康王反戈一擊,直搗黃龍,終於迫使鄒相國兵不血刃地放棄了手中把持二十年之久的權力。
讓他不禁感歎舌頭的力量。
在靜靜消化這個好消息之後,他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語音在大殿之上久久不絕,讓蘇秦忍不住掏掏耳朵。
等笑聲停息,齊宣王感慨的說道,“田忌和孫臏,當年先王因公孫閱用計起了猜忌之心,這麽多年來,他二人隱仕不出,可見對權勢視如糞土,足見先王的確錯怪了他們,所以寡人見到二位先賢之後,定當代先王致歉,先王之錯,由寡人今日來彌補。”
他看向蘇秦問,“他二位幾時能到臨淄,寡人親自出城迎接。”
“大王,他們已在雲夢山和恩師鬼谷先生在一起,明日上午即可趕到臨淄。”蘇秦起身拱手說道。
齊宣王一拍案幾,“蘇秦,此事你功不可沒,等寡人接到他們二位之後,將在文武百官面前封你為齊國正式的上大夫,以獎勵你的大功。”
蘇秦拱手正色道,“大王,蘇秦資歷尚淺,還要在外歷練一番。”
說話間,他對淳於髡眨眨眼睛,淳於髡當即說道,“大王,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讓他在外吃些苦頭也好。”
齊宣王看看蘇秦,又看看淳於髡,爽朗的笑道,“也罷。”
君臣正在談笑間,大內總管柳同驚慌失措的衝了進來,跪下喘了口粗氣,對齊宣王稟告道,“大王不好了,出人命了!鄒相國之子鄒律川在鄒側妃的寢宮,被人毒死了!”
齊宣王雙目一睜,霍地站起,“鄒相國的兒子?凶手抓住了嗎?”
“凶手當場被鄒妃抓住!是…是……”柳總官喘著氣。
“講!”
齊宣王一個杯子摔了過去!
鄒忌明日就要向自己交權,今晚他的獨子卻在宮中被人毒死?鄒忌視這個兒子為掌上明珠,發生這樣的事,他一旦發瘋,豈非來個魚死網破?
“凶手是鍾王妃!”柳總管顧不得揉揉被杯子砸中了手臂,咬牙說道。
此言一出,蘇秦和淳於髡刷刷站起身來,如五雷轟頂。
齊宣王卻慢慢坐了下來,冷聲吩咐,“你即刻將禁軍統領杜峰、副統領田瑞召進官,寡人有事吩咐!”
……
一刻鍾之後,兩位面色冷峻的軍官被柳總管帶到偏殿。
“臣杜峰、臣田瑞參見大王!”
兩位軍官跪下行禮。
話音剛落,高階之上的齊宣王厲聲喝道,“來人,將杜峰拿下!”
兩位大內侍衛鬼魅般閃出,將杜峰按在地上,雙手扣起。
杜峰剛想大叫,卻被侍衛的大手堵住嘴巴,像條狗一樣拖了出去。
田瑞跪在一邊,心驚肉跳。
他耳畔再次響起齊宣王的聲音,“田瑞,從此刻起你取代杜鋒擔任禁衛軍統領,寡人給你的第一道旨意是,禁軍3000人中每600人每一隊,兵分五路,將相國鄒忌,上大夫馮儀,上大夫司馬黃……這五位大臣府邸團團圍住,許進不許出,禁軍圍而不入,一切等寡人明日的旨意,明白嗎?”
“微臣遵命!”
田瑞大聲道,“臣即刻去辦!”
他本是王室遠親,是禁衛軍統領的不二人選,卻硬生生被鄒相國派他的心腹搶走了這個位置,早已積怨已久,齊宣王下令讓他包圍那五位大臣,都是鄒相國最重要的黨羽。
讓他此刻如撥雲見日之感。
……
等田瑞的軍靴消失在回廊的盡頭,齊宣王這才起身,對候立在殿前的柳總管道,“帶寡人去鄒妃寢宮!”
他走了兩步,又回頭,“蘇秦,鍾妃是你的師姐,你和寡人一起去!”
淳於髡剛想說,老臣也想同去,就被齊宣王用話堵住了,“淳於愛卿,明日還要早朝,早點回家安息。”
言罷,領著蘇秦匆匆走入夜色。
……
走進鄒側妃的寢宮。
蘇秦看見一大堆宮女和寺人將鍾無鹽團團圍住,鄒側妃披頭散發,跪在鄒律川的屍體前無聲抽泣。
柳總管一聲,“大王駕到。”
黑壓壓眾人跪了一地,鄒側妃紅著眼睛三步做兩步膝行到齊王面前,抱住齊宣王小腿嚎啕大哭起來。
她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道,“臣妾弟弟律川今夜特意進宮來,說前日得罪了蘇秦,讓臣妾請鍾妃敘敘,化解他和蘇秦的恩怨……”
鄒側妃喘了幾口氣,又哽咽道,“但是…但是臣妾萬萬沒想到,這女人竟狠毒如此,居然下毒想毒死我們姐弟兩個,幸虧臣妾沒有喝自己那杯,否則…否則…臣妾再也見不到大王了!”
突然仰面倒地,昏厥過去。
宮女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背的拍背。
蘇秦看向人群中一動不動的鍾無鹽,鍾無鹽對他鎮定地搖搖頭。
蘇秦當即拱手對齊宣王道,“大王,此事匪夷所思,實在過於蹊蹺,不能只聽鄒妃一面之辭。”
齊宣王一言不發,也沒有去看鍾無言,只是耐心的等著,等鄒側妃悠悠醒來之後,讓人扶進內室,叫柳總管將眾宮女和寺人都趕了出去。
房間裡靜悄悄一片。
隻留下齊宣王、鍾無鹽、蘇秦、還有尚在默默抽泣的鄒側妃四人。
……
沉默了片刻之後,蘇秦對齊宣王斟酌地開口道,“大王……”
齊宣王一伸手,“不要再說了。”
蘇秦和鍾無鹽俱都一愣,而鄒側妃臉上瞬間閃過一抹喜色。
齊宣王走到案幾邊,看著一杯滿斟茶水的茶盞問鄒側妃,“這就是你那盞被下了毒還未喝的茶?”
鄒側妃嗯了一聲。
齊宣王平靜地問,“鄒妃,既然是三人同飲,鍾妃和鄒律川的茶都喝完了,你為何滴水不沾?”
鄒側妃猛然抬起眼睛,眸子被淚水濾過之後,異常清亮,她嘶聲問,“大王,你這是何意?難道你以為是臣妾下的毒?臣妾為了陷害鍾妃,活活葬送自己弟弟的一條命?”
“鄒妃,你還沒有回答寡人的問題。”齊宣王冷冷看著她,不為所動。
“臣妾在鍾王妃來之前,已經多喝了幾杯,不是不喝,而是想緩口氣再喝,難道這也讓大王質疑嗎?”
“好,寡人再問你,這是你的寢宮,在眾目睽睽之下,鍾妃是如何下的毒?齊宣王語氣咄咄逼人。
鄒側妃剛想回答,就被齊宣王用手製止,直接問下一個問題,“鄒妃,剛才的問題你無需回答,寡人隻問你一個問題,寡人是不是很蠢?”
鄒側妃立刻搖搖頭。
“寡人既然不蠢,那會不會選一個蠢女人做自己的正妃?”
鄒側妃一怔,不得不再次搖頭。
齊宣王語氣突然嚴厲,“既然寡人的正妃不蠢,那麽她怎會蠢到在你的寢宮,肆無忌憚地毫不忌諱後果地大大方方地給你和你的弟弟同時下毒?”
這一連串的“地”字讓鄒側妃張口結舌,她嘴巴艱難的動了動,但在齊宣王犀利目光瞪視下,好半天,都沒有勇氣再開口說出一句話。
“利令智昏。”
齊宣王吐出這四字,沉默的看著鄒側妃,“明日你就隨你父親出宮去吧。”
說罷轉身,抬腿走了出去。
蘇秦走了幾步又停下,神情複雜地回頭看向僵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鄒律川,他嘴角滲出的血漬觸目驚心,又看了一眼蜷縮在地面如死灰的鄒側妃。
權力真是一劑毒藥,不知毒死了多少人?將來又會不會毒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