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虎受了些輕傷,借著火光,瘸腿老頭幫他在胸口推拿一番,散了淤血,然後便到一邊去了。
既然是故人,這邊也沒再計較,安玉清已經在安排人將多余的乾糧分出一些給他們。那些人既餓又疲憊,吃了乾糧、喝了清水之後,倒頭就睡。
沈慕便往火光處走來,朝王二虎問道:“這個叫什麽霹靂腿的,什麽來頭?”
王二虎沉默一會,道:“他是世上跑得最快的男人,比風還快,比雷霆電光還快,是以有了個霹靂腿的稱號。”
沈慕不信,道:“扯吧,世上怎麽會有速度這麽快的人?”
王二虎堅定道:“此事千真萬確,乃是我親眼所見,昔年薑師傅曾與我師傅有過一戰,雖然那時我還小,也才剛開始練武,但還是可以看到,薑師傅腿功十分了得,不僅跑得極快,宛如電閃雷鳴,更是踢腿迅疾如風,當時也僅輸給我師傅一招半式。”
沈慕訝然,望了一眼人群處,那位霹靂腿薑師傅已然放下了拐杖,和衣而睡,哪裡可見一絲一毫的高手風范。接著就問出心中疑惑道:“既然他跑得那麽快,那他的腿怎麽還瘸了?”
“我也不知。”王二虎搖頭,臉上泛起緬懷之色,緩緩道:“想當年,我們王家鏢局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我們家的每一代家主都有著‘霸王槍’的稱號,我爹更是將王家霸王槍練到了極致,平生最愛結交江湖義士。我師傅那時愛酒,有一次喝了酒卻沒錢付帳,我爹經過,便給付了,然後我師傅就到我們家做了鏢師。”
沈慕腦海裡不由浮現出苗一刀嗜酒如命的樣子,很是懷疑苗一刀當時到王家做鏢師,就是因為沒錢買酒。
“後來有一次我爹走鏢時,在道路邊救了昏倒的薑師傅一命,那時薑師傅雖然身受重傷,但腿還是完好無缺的。及至傷好後,在我師傅的連番挑釁下,薑師傅實在耐煩不過,便陪他打了一場。“
“再然後,薑師傅便走了。又過了數年,一天黑夜裡,有很多殺手闖進了我們家,幾乎個個都是高手,我爹力戰身死,鏢師也死了好多,余下的便四處奔逃,我娘求我師傅帶了我和小虎逃命,而她為了掩護我們,也……”他眼眶通紅,再也說不下去了。
沈慕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王二虎抬起頭,道:“東家,你不會怪我沒早告訴你這些吧?”
沈慕道:“我要是怪你,早就把你趕出去了,你以為我真不知道你兩頭說假話,這才住到我家的?”
王二虎臉一紅,囁嚅道:“當時……當時也是迫不得已,我師傅是丟到爛泥裡都能活著,可我不能讓小虎也那樣,他還小,餓的瘦了吧唧的,這不好,而且他也需要一個穩定的住所。”
沈慕道:“我理解。”
柴火在燃燒,偶爾發出啪的一聲炸響,好一會的靜默後,沈慕猶豫了下,還是道:“二虎,你有沒有懷疑過,當初你們家之所以發生慘案,會不會與薑師傅有關?”
王二虎搖頭道:“我師傅後來查了,說與薑師傅無關。”他咬了下嘴唇,又道:“我師傅說,那些人似乎是宮裡出來的……”
沈慕聞言就是一臉的凝重,“宮裡,難道是……那位?”
王二虎躊躇道:“我也無法斷定……”
沈慕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還是起身道:“別多想了,早點睡吧。”
“嗯。”
如是一夜過去,天光大亮後,那些難民便要走,也沒一人提米糧之事,王二虎卻眼神希冀地看著沈慕。
沈慕明白,走向霹靂腿薑難道:“薑師傅,不知你們要去哪裡?”
薑難道:“天大地大,總有一處容身之所的。”
沈慕便道:“既然漫無目的,薑師傅,你們不如去寧州吧?”
薑難沉吟一下,還是拒絕道:“不勞煩公子了。”
沈慕笑道:“薑師傅誤會了,寧州那邊,我與人開了幾個作坊,亟需人手,你們去了,便是兩方受益皆大歡喜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王二虎也在旁勸道:“是啊,薑師傅,那邊缺人呢!而且我師傅也在那邊,時常念叨您呢!”
薑難有些意動,將目光望向身後之人,見他們臉上泛出一絲神采,便道:“既如此,多謝。”
於是,沈慕便一面著人給他們拿了十余袋糧,一面很快寫了封信,遞給薑難道:“薑師傅,你們拿著這封信,到了寧州那邊後,到李府找一位叫李孝禮的,他會對你們做出安排的。”
薑難接過,卻遞給了身旁那個七尺漢子,沈慕這時已然知曉此人名叫劉宋,是薑難的徒弟,人有些憨厚,忠心耿耿。
雙方作別。
到了午時,果然見到了梁州的城門。
城外人山人海,烏泱泱的一片,也不知有多少。
梁州,有一州三縣,這還只是一部分難民,三縣那裡亦有不少。
混亂不堪的場面,有人在打架鬥毆,有人罵罵咧咧,亦有人躺在某處半天也不動一下,但更多的人是一臉的茫然,雙目無神。
及至沈慕一行人經過時,車隊發出軋軋的聲音,才有人眼珠轉動了一下,證明還是個活物,便有人撲上來,想搶奪糧食,護院們嚇了一跳,輕松幾下,便將那些人打趴下,可見餓的都沒多少力氣了。
一些婦孺抱著孩子攔住去路,跪在地上哭訴道:“公子,買了我家孩子吧,只要一袋糧就行!”
見沈慕等人沒有動靜,目光黯了一下,“半袋、半袋也可以的!”
沈慕等人眼眶泛紅,有婦人急道:“白送,白送好不好?只要能給孩子一口吃的就行!”
懷中的孩子死死抓著母親的手,哽咽道:“娘,我不要離開你……”
婦人一巴掌揮了過去,“混帳,活著總比死了好,能活著,就一定要活下去!”轉頭面向這邊時,努力扯出個不太難看的笑臉,“公子,您就發發善心,收了這孩子吧!”
沈慕鼻頭髮酸,安玉清早已按捺不住,臉上落下清淚來,跳下馬車,指使著人道:“放糧,放糧,煮粥!展護院,趕緊帶人找地方,把鍋給我支起來!”
展護院趕緊哎哎著去辦,那些婦孺眼見沈慕等人不要孩子,便有些失落,但既然對方已經開始煮粥,對她們來說,也是個極好的消息。紛紛朝後嚷道:“都趕緊讓開,恩人們要施粥了!”
頓時好大一片空地開辟出來,容沈慕等人通過,沈慕一行來到城門下,這裡已有數個粥棚,但大鍋裡空蕩蕩的,並沒有在施粥。畢竟難民太多,而且也不知何時是頭,便隻早晚供應,每人每頓也隻得稀粥一碗,既吃不飽,也餓不死。
城門口那裡也只有數個兵丁把守,百無聊賴的樣子。安排了幾個人留下幾袋糧食在此煮粥,沈慕等人便入城去,那幾個兵丁看也沒看這邊一眼,徑自由他們通過了。
城裡也是一片狼藉,房屋毀壞者無數,街道上面甚至可見泥沙侵蝕過的痕跡,有人在勉強撐起身體整理房舍。糧米是早就沒有了,要麽被大水衝散,要麽生根發芽,每日便也隻去城外領取一兩碗稀粥吃,勉強保存著活下去的勇氣。
越往裡走,沈慕越是沉默。
在一條街道上,有那麽一兩家店開著,卻是在賣米。
門前稀稀拉拉排著隊伍,有個漢子抖著手中一個小布袋,不忿道:“我一兩銀子,你就給我這點米?還盡是陳米糙米?”
那窗口後面的掌櫃笑眯眯道:“這不是遭了水災麽,全梁州也沒多少米,貴點也是情有可原嘛!”
那漢子便叫道:“你鄭氏米行這是在囤積居奇,昨日我可是親眼見了,你們剛拉來了整整一百車的大米!”
掌櫃的攤攤手,大睜著雙眼道:“這怎麽可能?整個梁州,誰不知道我們鄭氏米行出了名的童叟無欺?!”
漢子怒極反笑道:“呵,大家千萬別信他們,他們這就是在囤積居奇,昨日我親眼見的真真的。”
掌櫃的道:“要不你進來瞧瞧?我們後院的糧倉可都空著嘞!”
漢子一拍胸脯,不懼道:“進去就進去,誰怕誰?”
旁邊的門板打開,漢子步入,沒過兩息,就聽見裡面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音,中間夾雜著慘叫之聲。
門外之人面面相覷,然後沒多久,便見那先前進屋的漢子被兩人抬了噗通一聲丟在地上。
掌櫃的站在門前,陰陽怪氣道:“哎呀,讓你進來你還當真了, 真是好騙!”又面向眾人,“你們大家夥說說,這梁州好不容易遭了災,哪家米行不在囤積居奇?哪家不等著多撈些銀子?”
百姓們怒目而視,有些人實在氣不過要走。
掌櫃的抱臂道:“那幾個要走的,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啊,過得幾日,這糧價還要幾倍幾十倍的往上翻。到時候,就你們那點錢,哼哼……”
這話使得要離去之人不由頓住腳步。
掌櫃的便不再看他們,嚷嚷道:“要買的趕緊買啊!明天起就要限賣了,你們就是拿著銀子來,也買不到!”
這話說完,人群立馬哄鬧起來,也顧不得貴不貴的問題了,能買多少是多少吧,總比餓死好!
那被打的漢子掙扎著爬起來,痛心大叫道:“你們別買啊,千萬別買啊,這些人囤積居奇,官府一定會嚴懲他們的!”
人群頓了一下。
“不買?不買難道像你一樣餓死嗎?”有人大叫,“大家夥小心,此人一定是想勸我們不買,等我們走後,他好偷偷全買了,讓我們無糧可買。”
人群立馬又開始哄搶起來。
那掌櫃的在門內見了這一幕,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