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簡的一句話無疑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使得滿堂嘩然,四周皆是嘈嘈雜雜的私語之聲。
“顧簡之可是上屆科舉的探花郎,他的話總不會是假的吧?”
“這話可信度極高,聽說那顧簡之此番本是去他地赴任,途中經過寧州,便順路來拜訪老師的。他前途一片坦蕩,犯不著為這事弄虛作假,敗壞自己前程。”
旁邊人盡皆點頭,皆對沈慕不看好。
想想也是,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旦夕之間做出三十歲傳世佳作,確實有些荒誕離奇。
沈慕心裡咯噔一下,心想不可能吧?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但也有些惴惴。“不知有何證據?”
那顧簡伸手入袖,掏出了一張紙來。
沈慕心想,還真有?心也漸漸提了起來,伸手要接過來看。
那顧簡看他一眼,道:“沈慕,你該不會趁機撕毀它吧?”
沈慕發出一聲冷笑,“我若當眾撕毀,於我承認抄襲何異?”
顧簡嘿嘿一笑,“常言道‘人心隔肚皮’,你若當眾撕毀了這唯一的證據,我也無可奈何不是?所以,還是先讓大家看過一遍再說。”說完,他掃視一圈,先是把紙張遞給了身旁的幾位州學教諭。
一個教諭拱手接過,他可不敢托大,雖說自己乃是州學教諭的身份,可眼前這位已經是官身,相差大了去了。他可不比孔俞,披著一個老師的身份。
紙張入手,先是泛黃的粗糙感,一看就是舊紙。紙上寫著的文字恰是那首《木蘭詞》。
他心裡咚的一聲,接著看向沈慕,不由發出一聲歎息。
原來真是抄襲而來的。
他身旁的幾個教諭皆在伸頭觀看那紙張,末了有搖頭歎息的,也有怒目而視沈慕的。
其他人此刻大概也知道了,這所謂的證據十有八九是真的,這樣說來,沈慕真是抄來的詩詞。
紙張傳了下去。
顧簡望著眾人緩緩道:“五年前,我在外遊學,途徑漢水,那晚大雨滂沱,我夜觀秋雨,想起往事種種,感慨人情變化、世事遷移,機緣巧合之下做出這首《木蘭詞》。但因個人原因,做完之後,便將這首詞壓在了箱底,故無人得知。此番赴任路上,順路拜見恩師,才知道竟然有了抄了我的詩作。我實在氣不過,才站出來揭了這騙局。“
“果然是抄的……”先前反對沈慕的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竟然是抄的……”支持沈慕的人們則是滿臉的不可思議,但還是望向沈慕,看他如何辯駁。
“那怎麽會到了沈慕手裡呢?”有人發出疑問。
顧簡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過了會,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接著道:“不過今年年初我那跟了好多年的書童突然離去,興許……”
這話無疑給出了答案,眾人皆露出了然神色。
李世傑和蕭文山見了眾人神色,面色大變,“怎麽可能?這些詩詞乃是我親眼目睹沈兄寫作,怎會是抄襲而來?”
“該不會是你們做了份假的證據,拿來糊弄我們吧?且把紙張拿來一看!”
此時那張紙已轉到了一名州學學子手上,聞言不由看向了顧簡,這是在等他回復,在看到顧簡點了點頭同意後,便把紙張傳了過來。
沈慕拿著那張泛黃的舊紙,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寫的詩詞,與自己那首一字不差,心不由一下跌到谷底。
怎麽可能?
這也太巧了吧?
可是,
眼前這…… 李世傑和蕭文山看了後,也是面面相覷,心裡也有點打鼓,沈慕該不會真是抄的吧?
突然,蕭文山打了個噴嚏,這動作驚醒了沈慕,接著就聽見蕭文山嘀咕道:“怎麽有股酸味?”
李世傑納悶道:“我怎麽沒聞到?”
“你那鼻子天天被酒肉脂粉熏慣了,哪裡聞得到?是這紙,氣味比較淡。”
沈慕一聽,不由一怔,接著低頭去嗅,果然有股淡淡的酸味。
是醋!
他內心一下狂喜起來,哈哈哈!
此刻的三樓之上,某個雅間之內,三人正透過窗戶往下觀望,其中兩人赫然便是陳老和楊老,另一人則是個面白微須的矮胖中年人,挺著個將軍肚,雖是常服打扮,但怎也難掩身上的那股官威。
此人乃是蕭德,字敏機,忝為寧州的知州大人,代天子牧守一州之地,權柄不可謂不大。況且他年歲剛過四十,正是風華正茂之際,兼且朝中有人,入主中樞指日可待,可謂前途一片光亮。
茶香含著熱氣升騰,然而一向愛茶的蕭德此刻卻根本無心飲茶。
他目光望望窗外,又望望三樓的某個方向,他認出那個女扮男裝之人正是他的女兒蕭知音,心裡不由就是一陣歎息。
“女兒生得太好也是一種罪過啊……”
蕭知音已經二十,在尋常百姓家來說,這個年歲的女子早已嫁作人婦,甚至都生出了孩子,可是自己的女兒呢?那麽多人上門求親,她竟沒一個看上的,竟還定出了考量標準:至少要先在才學上勝過她。
悔不該啊,當初為什麽要教她讀那麽多書?蕭德內心悔恨萬分。可是也不敢強行為她擇選一門婚事。
妻子早死,女兒是他蕭德一人拉扯大,雖說衣食並未短缺過,可到底隻有父愛,沒有母愛,他心有愧疚,便將女兒的婚姻之事交給她自己拿主意。
他偶爾也會勸慰上兩句,奈何女兒僅僅一句話就讓他無話可說。
“爹爹擔憂女兒,女兒自是知曉。隻是女兒日後要嫁的人是要與女兒共度一生的,若不細細考量,出了差池,女兒的一生豈不盡毀?爹爹也不希望女兒日後過得不幸福吧?”
蕭德聽了隻能無奈離去。
此次好不容易得知寧州出了個大才子,於詩詞之道可謂信手拈來、天縱奇才,這才存了來一看的意思,又怕自己出現在這聚雅茶樓太過突兀,便請了恩師的好友楊老和陳老一起來。
陳老致仕前乃是學政,若他們這一行的行蹤暴露,別人也會以為他們來此是為考校人才,而不會多做猜測。
彼時陳老和楊老正在下棋,聽聞蕭德來相邀,便擲了棋子聯袂而來。
“敏機,此事你怎麽看?”楊老回到座位上,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朝蕭德道。
蕭德抬起頭來,收回萬千思緒,沉吟一番,道:“我倒是不太看好那沈慕,那顧簡都拿出了證據,顧簡如今已是官身,可不會平白拿他的前途來賭……”
“哦,”楊老轉頭又去問陳老,“陳老,你看呢?”
陳老與楊老相識日久,一看他這樣子就有點狐疑,想了想,道:“我看個屁!這事不要問我,很快我們就知道了。”
楊老笑著道:“我倒是與敏機的看法不同,那小子渾是渾了點,但不像是抄襲之人。而且這事也太湊巧了,這事鬧得寧州沸沸揚揚,很明顯是有人暗中推波助瀾,恰好有人找了這個重名望的孔俞來出頭, 又恰好顧簡來拜訪老師,恰好拿出了舊作……呵呵……”
楊老接著朝蕭德道:“敏機,既然你不看好沈慕,不如我們就此事打個賭如何?”
“就為這事您要與晚輩打賭?”蕭德滿臉的不可思議。
陳老聞言則立馬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相交幾十年,他怎會不知這楊老的秉性。
“聽說你收藏有一副象牙棋,咱們就賭那個如何?”楊老笑眯眯道。
“那若您輸了怎麽辦?”蕭德問。
“若我輸了,就為你擇一門親事如何?你看你也孤枕難眠了這麽多年,也是該……”
蕭德一聽就道:“合著您老早就惦記我那副象牙棋了,想要您直說就是了,晚輩雙手奉上又有何不可?”話雖如此說,心裡也是有些不舍。
“難道在你蕭德眼裡,老夫就是那種貪圖之輩?”楊老兩眼一瞪,嚇得蕭德心裡一跳,接著就見楊老繼續和顏悅色道:“敏機啊,這事啊,其實與你頗有好處。你想啊,若你輸了,不過是輸了一副棋子,但那就證明了沈慕確有真才實學,並未抄襲,如此你是不是極有可能奪得一個佳婿?可若你贏了,你也能得到一個貼心人。輸贏你皆有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蕭德一聽鼻子險些氣歪,說來說去,您還不是覬覦我那副棋子?看來這副棋不送出去是不行了。
這賭局到底是賭了。
正好這時,樓下傳來沈慕的一聲大喝:“好你個顧簡之,竟然當眾弄虛作假!莫非以為天下人都是三歲小兒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