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德帶著沈慕朝後花園走,穿過月亮門,手一指,道:“自己去吧。”自顧背著手走了。
“到底什麽事啊?也不說個明白……”沈慕一臉的迷惑,摸著腦袋往前走去。
又穿過一道月亮門,沿著遊廊走,路上看到一株月季開得正豔,便隨手采了那株最漂亮的,拿在手上晃悠,嘴裡再哼著後世的小曲,倒也有幾分悠閑。
“不愧是知州府的後花園,比我家裡的大多了。”沈慕嘀咕道,“咦,那邊亭子裡有人!”
抬腳便走過去。
亭子裡的石凳上坐了個鵝黃裙裳的女子,側面看去,身段窈窕,面容姣好,肌膚白淨勝雪,此刻正靜靜地看著本書。
“蕭知音……”沈慕愕然,緊接著心裡就活泛開了,“蕭老頭讓我到這來,莫不是想撮合我們倆吧?”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相親?”前世都沒有過相親這一出,不想才到這裡不久就經歷了,心裡一時有些新奇感。
走近了,沈慕才看到那蕭知音在看的竟是他的詩集,書本猶自散發墨香,顯然新買來不久。
此刻蕭知音蹙眉沉思,倒也有幾分別致的美感。
“呦,這不是蕭小姐嗎,這是在看什麽呢?”沈慕明知故問。
蕭知音回過頭來,一見是沈慕,不由一陣錯愕,隨即就是苦笑,站起身來,落落大方道:“原來是沈公子來了,請坐。”
沈慕便依言坐下。
“可是我爹爹讓你來的?”
“正是。”沈慕道。看到石桌上有茶壺茶盞,便自倒了一杯,端起茶盞來就要飲,誰知那邊蕭知音卻臉上微變,輕聲阻止道:“沈公子,你……拿錯了。”
沈慕一愣,去看茶盞,果不其然,茶盞的一角尚有一抹紅色唇痕,這應當是蕭知音剛用過的。便訕訕一笑,將茶盞遞過去,“蕭小姐,你誤會了,我是給你倒的茶,來,喝一杯。”
蕭知音便含笑著看他一眼,心想這廝臉皮真厚,說瞎話都不打草稿,你都端到嘴邊差點喝下去了,還說是給我倒的。微微搖頭失笑,接過來、放下,顯然沒有再喝的意思。
沈慕也不理她,自己重新倒了碗茶,咕咚咕咚兩口喝下去。
“倒是可惜了我新買的好茶,”蕭知音心裡更加失落。
沈慕看她一眼,就明白過來,道:“蕭小姐是否覺得我如此飲茶不妥?”
蕭知音不言語。
“呵呵,”沈慕輕笑,“我想蕭小姐剛剛心裡一定在想,此人真是粗鄙,好茶乃是用來品的,竟被我拿來牛飲,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被猜中心裡所想,蕭知音也沒有掩飾,微微點了點頭。
“其實在我看來,茶嘛,自然是給人解渴的。”沈慕道。
蕭知音不置可否,起身走到欄杆邊緣,看那池子裡粉白的荷花。
過了好一會,蕭知音終於還是開口道:“沈公子,你是有才的,知音心裡也十分欽佩,只是恐怕還是讓你誤會了,其實我們——”
話沒說完,就被沈慕打斷了,“蕭小姐,等一等,請先聽我一言!”
被打斷話,蕭知音盡管心內有些不悅,但良好的教養還是讓她忍住了將要出口的話,回身望來。
沈慕站起身道:“蕭小姐是官家大小姐,從小接受禮儀教導,接人待物自有一套,即便是心內不喜,面上也必笑意盈盈。而我不同,我沈慕不過一落魄小書生,如今更是一小小商賈。別看那麽多人稱我為寧州第一才子,
但其實很有些人是不屑的,商賈低賤唄,我明明有才學,卻跑去經商,這在一些人看來就是自甘墮落、自輕自賤。“ “但是啊,我沈慕就是窮苦人家出身,我如今更是孑然一人,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幹嘛要那麽在意別人的看法呢?我就是我,我只要一個人過得好就行。”
“蕭知州讓我來此,用意嘛,大抵我也能猜到一些,不過我還是要和蕭小姐說一聲抱歉,我們真的不合適。”沈慕搖頭歎息,“雖然我知道,我沈慕天才神授英明神武,玉樹臨風瀟灑不凡,有很多女子都將我作為她們的夢中情人,但是,我還是要拒絕蕭小姐你。”
他瞥見對面的蕭知音已經驚訝得嘴巴都張成了圓形,心內大呼爽快,但還是接著道:“其實,蕭小姐也不必難過,須知有些痛終究是要承受的,早痛總比晚痛好。再說了,蕭小姐貴為知州千金,不僅有沉魚落雁的樣貌,又有極好的才學,要找一個如意郎君還是很簡單的。”
蕭知音的小手已經攥成了拳頭,指節發白,似乎在很艱難地忍耐。
沈慕見此,就知道差不多了,不能再刺激她了,萬一她承受不了,暴跳如雷,叫一幫子府兵把自己抓起來揍一頓,那自己可就吃大虧了。
於是他走到石桌邊,拿起桌上那一株新采的月季花拋進蕭知音懷裡,“臨行前,送蕭小姐一首詩吧,‘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言罷,一揮衣袖,“蕭才女,告辭!”
大步而去。
望著沈慕離去的背影,蕭知音一臉的寒霜,過了好久,才長籲了一口氣,將胸腔之中的那股怒火徐徐退去。
忽地噗嗤一笑,“他這是察覺到我要說什麽,先拒絕了我是嗎?……第一個呢……”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是在說讓我早做決定,莫待容顏老去,後悔莫及麽?‘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又是什麽鬼?難道在自喻他自己終將一飛衝天嗎?”
她轉身,望向那荷塘,“真是的,還第一才子呢,一點都不押韻……”
漸漸的,美眸中氤氳橫生,不知何時,竟肩膀聳動了起來,再看那臉上,已是一連串清淚悄然滴落, 無聲無息。
“我也不想的呀……只是、只是……能怎麽辦呢……”她哽咽。
那邊,蕭德在撇下沈慕後,就找了棵大樹躲了起來,遠遠觀望著。在沈慕不知說起什麽,引得蕭知音張大了嘴巴的時候,他想,大概是沈慕又做了什麽好詩詞吧,不然,以女兒的性子,斷然是不會如此驚訝的。嗯,果然不愧是寧州第一才子。
及至沈慕向蕭知音送了枝花,他心內大讚,不由伸手在樹上砸了一拳,這小子就是會哄人啊!只是心裡也有點不忿,這小子拿我蕭府的花來送我蕭府的千金大小姐,真是會做無本買賣。
心裡又忍不住想,看來這二人還是有些緣分的,只是女兒真的要嫁這小子嗎,一想到含辛茹苦養了二十年的女兒不久將會離開自己,心裡一時間很不是滋味。
“咦,他怎麽離開了?……嗯?女兒笑了?……這是欲擒故縱嗎?……嗯……好、好、好,還是沈慕這小子有辦法!”揮手在樹乾上狠捶了三拳,心內直呼妙哉妙哉!
站直了身,整了整衣冠,正了正神色,然後便滿臉笑意地往亭子走去。
“女兒啊,怎麽樣?”話語裡充滿了殷切的期盼。
蕭知音拿袖角輕拭了臉上淚痕,轉過身來,神色已恢復如常,一臉鄙夷地道:“此人臉皮之深厚,刀刮不爛,槍捅不穿,無恥之尤者也!”施施然走了。
“啊?”蕭知州一臉呆滯。
這似乎、似乎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好半晌,蕭知州終於仰天咆哮:“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