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之中,喜燭搖曳,大紅處處,再加上那身穿大紅的美人兒,真的是一片喜慶旖旎的氣氛。然而,獨守空房的朱瑩卻已經無聊到和劉晴兩人坐在偌大的拔步床上,在那打雙陸了。
不是她在新婚之夜也如此放肆,實在是……太沒勁了!好歹和她大嫂嫁進來那一天似的,有人到洞房裡來看看熱鬧,挑釁一下也好,那麽她好歹可以找到一點事情做,至少可以提一提精神,不像她現在隻想打呵欠睡覺!
難道那些看不慣她朱大小姐的女人都死絕了嗎?不對,應該是這些人都沒收到請柬,就算想來出氣,也不得其門而入……唉,早知道如此,她就特意發出十張八張請柬,看看有沒有人會受不得激跑來找她麻煩,至少她也有點事情做!
而劉晴當然看出了朱瑩那百無聊賴的情緒,可就算是她打疊精神連贏三局,也沒看到往日爭強好勝的朱瑩奮起反擊。因此,她只能丟下手中的骰子和雙陸棋,咳嗽一聲勸解道:“張學士的學生們除了三郎,大多數都沒娶妻,再說就算娶了,有幾個敢來鬧你?”
“再者,如德陽公主,永平公主這樣的,畢竟剛死了兩個哥哥,又不好親自到張園來……”
沒等劉晴把話說完,朱瑩就輕哼一聲道:“德陽也就算了,永平那家夥她是打死都不會來的,因為她如果來了,回頭宮裡少不得會有人催婚,她現在都快要恨死了!再說,我也不稀罕這種所謂的面子。不過,居然都沒有一個有志氣的來和我硬頂,真是無趣!”
劉晴此時都不知道說什麽是好。別的姑娘們恨不得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各種過來看熱鬧的女眷少一點,也免得又是調侃,又是纏槍夾棒的各種挑剔,而到朱瑩這裡就倒過來了。大小姐反而嫌棄不來的人沒志氣……這到哪去說理?
她一點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能絞盡腦汁岔開話題,終於就被她想著了:“對了,聽說今天張園賓客特別多,各處足足擺了五十桌宴席,那叫一個熱鬧!”
朱瑩卻想起了張壽在他面前提到阿六做主送出去的那一堆請柬,此時終於來了點興致。她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可問劉晴都有誰來時,一開始就去了後院吳氏那兒,於是並不怎麽知情的這位陸家三少奶奶無奈搖頭,表示並不清楚。
於是,朱瑩乾脆揚聲叫了母親給自己陪嫁的楚媽媽進來,囑咐她去前頭打聽一下,今天來的賓客都有誰。這本來並不是很合乎規矩禮儀的舉動,但發生在朱瑩身上,無論楚媽媽還是劉晴,那卻是沒有一個人有異議。
她們只要朱瑩沒打算堅持自己溜去前頭婚宴看熱鬧,那就已經如釋重負了!要真是發生那種事,她們才會叫苦不迭。
而楚媽媽悄然去了,朱瑩也就丟下了此時根本沒興趣玩的雙陸棋,乾脆拉著劉晴悄聲問起了對方和陸三郎的婚後生活。雖然陸家人口多,但因為陸夫人早早就安排好把小兒子分出去單過,所以劉晴談及此事,對自己的婆婆那就是一籮筐的好話。
不用成天和兩個嫂子抬頭不見低頭見,妯娌之間鬥心眼,不用日日琢磨著如何討好婆婆,反而只要隔三差五送點什麽東西過去,就會得到婆婆一大堆稱讚和回贈,就連原本對她這樁婚事總有些不放心的父母,如今也全都覺著她嫁得好極了。
而劉晴坦然地把這些一說,朱瑩立時笑得眉眼彎彎,卻是又問道:“婆婆對你好,陸綰那個當公公的暫且不提,他也管不到兒媳婦的事,陸小胖子那家夥呢?如果我沒記錯,你之前是因為他在二皇子面前出面維護你,這才覺著他不錯的。現在呢?”
“他有沒有本性畢露?”
“什麽本性畢露啊!三郎挺好的!”劉晴本能地反駁了一句,見朱瑩乾脆就撲上來環著她的脖子,笑問了一句好在哪,她不禁心如鹿撞,連忙奮力推開了她,可臉上的嫣紅卻已經出賣了她此時心底的情緒。
好在哪……那還用得著說嗎?那個曾經無數京城千金都鄙薄過的胖郎君,真的是一個很懂得人情世故,更知道體貼入微的男兒。怪不得古語有雲,人不可貌相!
於是,兩個閨中密友恰是一個逼問,一個搪塞,鬧騰得正厲害時,外間突然傳來了一聲咳嗽。知道是外頭守著的人提醒有客人來了,朱瑩和劉晴這才趕忙分開,可再一看彼此,那叫一個倚枕釵橫鬢亂,頓時雙雙笑了起來。
可笑過之後,意識到不知道誰家的女客就在新房之外,她們還只能彼此幫忙收拾,朱瑩更是忘了自己剛剛還在抱怨別人沒出息不敢來鬧事,沒好氣地嘀咕道:“這是誰啊,怎麽早不來晚不來這時候來……”
而她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傳來了自家大丫頭湛金的聲音:“葉小姐,曹姑娘,這邊請。”
居然是葉氏!這下子,朱瑩登時又驚又喜。她固然和葉氏交手切磋過好幾次,也為了女學的事情跑上門去請了人一次又一次,之前還特意和張壽說過,讓其給葉氏也下一張請柬,可她真沒想到,葉氏真的會來!因為在她印象中,葉氏並不是那種很喜歡交際的人。
此刻,她連忙想要跳下床去迎接,結果就被劉晴直接摁住了:“你是新娘子,有點矜持好不好?哪有新娘子隨意下喜床的!”
朱瑩正要反駁張壽可不在意這麽多破規矩,可這時候,葉氏已經帶著曹青青直接進來了。才一看到面前的兩人,這位容貌冷豔,個性也一樣冷清的美人微微一愣,隨即目光古怪地在劉晴和朱瑩臉上掃了一掃。朱瑩還沒體會到什麽,劉晴就慌忙解釋了一句。
“原來是葉小姐,瑩瑩剛剛說這新房都不見有人來,實在是無聊透頂,所以丟了雙陸在那逗我,我們是鬧著玩呢!”
大紅頭繩扎著一條大辮子的曹青青也看到了朱瑩和劉晴之間的異狀,因為她們人比花嬌,此時那霞生雙頰的表情更是添了三分豔麗,因而她正覺得羨慕,聽這解釋也完全沒當成一回事,只是抿嘴笑道:“怪不得,這鬧得連耳環都掉了!”
劉晴慌忙去摸自己的耳朵,隨即才發現少了耳環的不是她……而是朱瑩!
她見朱瑩這才如夢初醒,隨即在床上左翻右找,她著實又好氣又好笑,當下就起身下床,而此時朱瑩那兩個大丫頭湛金和流銀來給葉氏安座上茶,她就衝著朱瑩嗔道:“這丫頭自己今天才剛嫁人,結果卻嫌沒人鬧洞房,結果就來鬧我。”
“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裡知道洞房夜那些新娘子被人品頭論足,那簡直是假笑得腮幫子都疼了!葉小姐,你既然來了,那就好好挑剔挑剔她,省得這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
葉氏拿到張園那張請柬,猶豫許久方才決定來赴宴,結果進城太晚,到了張園,喜宴都已經開張了。她是女客,一路進來,就只見前頭歡聲笑語,賓客盈門,而後院卻明顯有幾分冷清,只有陸夫人等少數一些女客,總共隻擺了四桌。
因為她和其他人都不熟識,因此哪怕吳氏殷勤招呼,她最終還是借口來新房看朱瑩,悄然離席而去。那時候她就注意到,四座女客不少都拿有些奇異的眼神看她。
而現在,她終於明白這些人為什麽那麽奇怪了。因為朱瑩在京城名聲在外,所以壓根沒人打算來新房招惹這位大小姐,於是朱瑩竟然嫌棄無聊!想到這裡,葉氏忍不住嘴角一翹,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而這一笑,任是無情也動人,別說朱瑩和劉晴頭一次得見,就連跟著她有一陣子的草青青也頭一次得見。
曹青青到了葉家之後,發現反而沒鏢局這麽多規矩,於是漸漸就恢復了小姑娘那天真爛漫的本性,此時就忍不住叫道:“小姐,你笑得真好看,以後也應該多笑笑!”
她這無心之言,葉氏聽著卻驟然驚覺了過來,等發現朱瑩和劉晴恰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她頓時很不自在。可還沒等她解釋什麽,朱瑩就乾咳一聲道:“青青說得沒錯,葉小姐你就是太冷了,面對那些無趣甚至無恥的人,那當然要拒人於千裡之外。但是……”
“但是,面對自己人,那何妨多笑笑呢?阿壽常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他能有現在這樣的成就,也是靠把對頭變成了朋友。”
說到這裡,朱瑩就對葉氏展顏一笑。她本來就是無數人稱讚的大美人,此時這一笑,葉氏看著也不禁有一種攝魂奪魄的感覺。而曹青青那就更傻了,盯著朱瑩那張美豔絕倫的臉看了又看,發現朱瑩注意到了她的注視,竟是又對她挑了挑眉,她這才不禁臉色一紅。
為了彌補自己的失態,曹青青小姑娘趕緊遮掩道:“張學士的事情我也聽說過,據說他現在這些學生,好多都是當年去他家裡找他茬的。”
“其實那不是他們去找他茬,是那時候我悄悄派人在外宣揚說,融水村有一個德高望重的隱士,結果正好阿壽想找個辦法幫村裡的父老鄉親減輕一下生活負擔,不得已之下隻好配合我演戲。但是,如果不是陸三郎主動上鉤,這場戲也演不下去。”
朱瑩想起昔年舊事,準確地說,就是一年多前的舊事,她還是覺得唏噓不已:“如果不是葛爺爺來得及時,那兩個被朝中某位老大人指使,去找他麻煩的家夥就要得逞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了什麽,卻沒有注意到曹青青正一臉希望她繼續說下去的表情,卻是眉頭緊皺地說:“我差點忘了,當初來找阿壽的那兩個家夥,謝萬權和唐銘都曾經去了公學,之前興隆茶社上禦廚選拔大賽的時候,他們也去過,還見過皇上。”
“可這些天我去公學,都沒見著他們啊!公學裡那高級班了打算考功名的幾個學生,他們的老師好像是一個劉老大人相熟的舉人,但肯定不是唐銘!”
“莫非這兩個小子是吃不得苦,於是就退出了?難道他們今晚也沒到張園來?”
她說到這個,那就不是劉晴熟悉的領域了——哪怕公學是她公公陸綰再次創業的一畝三分地,自己的夫君陸三郎也是九章堂二年級的第一任齋長,但她畢竟從來沒有去過問那一攤子,也無意摻和女學的事。而曹青青同樣是滿臉迷糊,反倒是葉氏若有所思地輕咦了一聲。
“是那個曾經當過國子監率性堂齋長,後來和主管率性堂的國子博士楊一鳴割袍斷義的謝萬權嗎?他娶了襄陽伯的小女兒之後,陸祭酒請他去通州開了一座公學,雖說被不少士人說是作秀,卻也扎扎實實。至於那位唐解元,據說人訪友時,被人嘲諷了,正在那筆頭大戰。”
盡管剛剛還在挑剔謝萬權和唐銘不見人影,但如今聽葉氏說到他們的現狀,聽說唐銘竟然被人嘲諷,朱瑩立刻就火冒三丈了起來。然而,還不等她繼續追問下去,劉晴就不得不重重咳嗽道:“我說瑩瑩……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
哪有新婚之夜說這些煞風景話題的?
見朱瑩登時啞然, 葉氏也不由得有些歉意。可就在這時候,剛剛看座上茶之後悄然出去的湛金,此時卻又躡手躡腳回來了:“大小姐,楚媽媽回來了。她聽說有客人過來,就讓我捎話說,今天那五十桌客人大多都是名士賢達,還請您放心。”
朱瑩頓時有些意外。她也顧不得葉氏還在場,連忙出聲叫道:“快讓楚媽媽進來,別有話說一半啊,什麽叫都是名士賢達,阿壽哪有那麽多能夠自稱名士賢達的朋友?葉小姐又不是外人,沒有什麽需要避著她的!”
正打算起身告退的葉氏頓時只能坐了回去。從小到大,她也遇到過很多同齡又或者同輩的女孩子,她們大多數覺得她孤芳自賞,為人冷漠,所以敬而遠之;小部分在熱情結交卻一再受挫之後,也就偃旗息鼓了;而極少部分肯和她來往的……往往個性嬌憨,所以不易受挫。
但她感興趣的是練武強身,騎馬射箭,志同道合的人很少,而就算有人真的號稱擅長,興致勃勃地和她交手之後,又往往會因為她認真不留情面而火冒三丈,由此再不往來。也就是朱瑩,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門,交手一次又一次,那時候真看不出有什麽天之嬌女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