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這是什麽意思?”
“我爹這是什麽意思?”
當張壽和張琛離開香舍走了沒幾步遠時,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問出了一句話。張壽先是驚愕,隨即啞然失笑,等看到張琛被自己笑得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他才咳嗽一聲道:“你乾脆就這麽想好了,相比亂點鴛鴦譜,你爹很開明,把這婚姻大事的自主權,交給你自己了。”
“誰說的,他明明是讓你費心……”張琛突然就閉上了嘴。讓張壽費心……大概是因為張川知道,張壽不是那種會亂牽紅線的人,之前陸三郎那次也是彼此照一面,你情我願再成事,換成他當然也是一樣的操作。也就是說,他都不用擔心老爹會出來棒打鴛鴦!
可最初的驚喜過後,他就又惱怒了起來:“他這個當爹的倒是省事,連我的婚事都不管!”
張琛那點別扭的小心思,張壽當然清楚——無非是熊少年又想要婚姻自主權,又覺得老爹漠不關心。不過,張川的心思也確實令人難以捉摸,不過他也不想管人家有什麽弦外之音,直接就當成準話聽了就好。
“好了,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不信一會兒你說給其他人聽聽,看他們對你是羨慕嫉妒恨,還是羨慕嫉妒恨?”張壽故意直接把羨慕嫉妒恨五個字顛來倒去說了兩遍,見張琛這才有些氣咻咻地閉上嘴,他就隨口說道,“對了,這匣天麻是送你娘的,你代我送去。”
他說著就突然想起來,因為臨時去見秦國公張川,自己剛剛卻是什麽都沒送張川,倒是茶喝了一個飽,而臨走時,張川還說,一會兒送他手製熏香,他還沒能推辭。如此說來,兩手空空的他見了這位秦國公,居然還白得了回禮……
“那小先生你到我書房小坐片刻,我去見我娘吧。”如果不是老爹張川突然橫插一腳,張琛倒是有意帶張壽去見自己母親林氏的,可現在他卻改主意了。老爹這莫名其妙的托付他實在是有些心裡沒底,所以打算找母親問一問。當然,也是防著母親見了張壽亂說話。
打定主意的張琛立刻叫來了一個仆人,吩咐人把張壽帶去自己書房,隨即就捧著那一匣子天麻一陣風似的跑了。見此情景,本來還打算叫住他的張壽索性也就放棄了那打算。
等到他被帶到了一座掛著半山齋牌匾的屋子門口時,見一個小廝一溜煙跑上前相迎,他就忍俊不禁地問道:“這就是你家少爺的書房?半山齋這名字誰起的?”
“是少爺起的。”那俊秀小廝點頭哈腰地說,“少爺說,他是國子監半山堂的齋長,這書房改名叫做半山齋,比從前什麽寧心堂靜心居之類的名字有意義多了。”
見張壽啞然失笑,這小廝見之前帶路的那仆人躡手躡腳就要走,不禁心頭大急,連忙開口問道:“這位公子可是國子監張博士?您是貴客,我家少爺怎麽沒陪著您一塊來?”
“他去見秦國夫人了,於是讓人帶我來他的書房,我就在這等他。”張壽沒提送禮的事,見那俊秀小廝登時一張臉僵住了,他表面隻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實則卻幾乎笑破了肚皮。
張琛這家夥……書房那種地方,是能讓外人隨便進的?如果全都是正兒八經的經史子集也就算了,但以這年頭書坊那百花齊放的架勢,以張琛那種肆無忌憚的德行,會不會藏著各種xx書?甚至春宮圖?再說,萬一亂塗亂畫寫了某些東西,那是給外人看的嗎?
瞥見那給他引路的仆人已經是迅速溜之大吉,他也不理會那小廝,徑直推門進了那半山齋。而進門之後,他見靠牆有一張軟榻,就立時打了個呵欠道:“難得休沐卻起了個大早,困了,在香舍灌了一肚子茶也沒解乏。你不用進來伺候了,我隨便坐坐,一會兒打個盹。”
他一面說,一面看也不看門外那張焦急萬分的臉,直接反手把門給掩上了。惡趣味地背手打量了一下張琛的書房,他就只見偌大的地方不曾隔斷,就和張琛直來直去的性格一樣軒敞通透,然而,但書架上的書卻摞得亂七八糟,書案上更是一團亂。
很顯然,張琛也是那種信奉書房再亂也不許外人收拾的家夥……而就這性格的人,居然敢放他這外人進書房?
張壽背著手,繞著書架轉了一圈。那些明顯被摞在最底下當墊子的書,他看也不看一眼,隻隨便瞅一眼最上頭的幾本書,當瞥見一本《素女經》時,他忍不住就嘴角抽了抽。等瞧見一旁安置著軟榻的牆上竟然公然掛著一張露骨的《春宵秘戲圖》時,他那就是哭笑不得了。
再看書案上,一張紙上正兒八經地抄著黃帝禦女三千白日飛升。如果不知道的,只看這些東西,還以為張琛何等荒淫。就算不荒淫,按照張琛在家中作為獨子的情況來看,估摸著早就不是童男了,身邊通房大丫頭,少說兩三個應該是有的。
已經看到了想看的,張壽也不溜達了,到大案旁邊隨便瞅了瞅那些書,挑了一卷夢溪筆談,隨即到靠牆軟榻上斜倚著看。他閑適自如地翻了一會兒書,就隻聽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緊跟著,一條人影就猛地撲了進來。
“小先生!”張琛還沒站穩就四處瞟,發現張壽正安坐看書,他先是一愣,隨即就面色大變,慌忙三步並兩步衝了上前,想要伸手去奪書,可手伸到一半卻又覺得不妥,乾脆不顧儀態蹲了下來,等發現那是一卷夢溪筆談,這才如釋重負。
可一站起來,他就看到那軟榻上方恰好就懸著那一副春宵秘戲圖,一張臉頓時就黑了。
“把這種圖掛在最顯眼的地方,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也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張琛,平時也就算了,你就不想想今天什麽日子?你以為今天到你這來的人,全都算得上是你的鐵杆好朋友?這要是有個人闖進書房,看到這兒的景象,然後傳揚出去,你覺得會是什麽結果?”
張壽說著就丟下那本夢溪筆談,見張琛尷尬得無以複加,他就沒好氣地說:“被我看到算你運氣好,還不趕緊收拾一下你這狗窩?你之前還怪你爹不管你?就憑你這種把亂七八糟的書和圖隨便亂扔的架勢,你爹要是真的管,就你這明目張膽的臭小子,早就被抽死了!”
“我這就收拾還不行嗎?”張琛苦著臉答應了一句,隨即慌忙就跳到軟榻上,手忙腳亂地把那幅圖摘了下來,隨即卷起來系好丟在了卷缸裡。
很顯然,他非常清楚自己桌子上某些書的位置,三下五除二把那幾本最要命的塞到了書架的最底下,隨即又在外頭嚴嚴實實堆砌了一堵書牆。
等到他三下五除二把書案收拾乾淨,又緊趕著把書架上其他幾層的書調換了一下位置,這才訕訕地再次來到張壽面前,這一次,他卻小聲說道:“我又不是什麽色中惡鬼,畫也好,書也好,是我故意擺出來給我爹看的。可不知道他是真不關心還是假不關心,從來沒問過。”
這熊少年整天都在想什麽!
張壽隻覺得秦國公張川和張琛這對父子,簡直比陸綰和陸三郎這對父子問題還要大。可是盯著那張滿臉都是不服氣兼失望的臉,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從前。唉,誰還沒熊過呢?
“我不管你是真是假,這種小把戲以後都收起來,你十六七了,不是才六七歲!要試探你爹什麽心思,很簡單,以後你給他添了孫子孫女的時候,抱到他面前看他理會不理會,那時候他要是還現在這個樣子,那就說明他確實不在乎,你就可以死心了!”
“而你死心之後,不妨把心思都花在好好培養你的子女上,用實際行動讓他看看,你這個爹比他這個爹強,那不是比現在這種兒戲似的鬧別扭強上千百倍?”直到張琛的脾氣,張壽索性順毛捋,另辟蹊徑。果然,接下來三言兩語,他就把張琛說得面色正常了起來。
而當這一番對話,等到各家貴介子弟紛紛來臨之後,張壽和張琛忙著應付那些人時,被一個小廝原封不動地稟報到了仍然在香舍調香的秦國公張川耳中。可聽完之後,張川卻只是頭也不抬地說:“知道了。此話到此為止,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人聽見,包括夫人。”
見那小廝慌忙答應之後告退離去,張川這才放下了手中那碾碎香料用的玉杵,緩緩直起腰,抬起頭,臉上露出了有些悵然的表情。
他真是沒想到,張壽竟然給他那素來執拗的兒子灌輸如何做好一個父親?
秦國公府花園中的這一場小宴,在張琛的特意吩咐,以及秦國公府上下的精心奉承下,倒是辦得風風光光,就連原本覺得張琛行事霸道蠻橫的幾個人,也都不禁覺著,這位秦國公長公子還是挺好相處的。只不過,畢竟彼此都是競爭對手,宴席上的氣氛也談不上真正和諧。
而仿佛喝多了幾杯的張壽,則是借著醉意,笑吟吟地說:“你們只要記得,到時候在皇上面前不要畏縮,不要膽怯,堂堂正正,坦率誠懇一些就行了。又不是考狀元,皇上不會問你們四書五經。拿出男子漢大丈夫立身處世的那點勇氣來。”
等到其他人或真或假地應和時,他這才慢悠悠地念道:“還有一件事,你們也記住。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們等待的那個女孩子,也許還在燈火闌珊處,等著你們驀然回首。所以,別因為一樁婚事就灰心喪氣,須知,來日方長。”
浩如煙海的眾多宋詞,也許紈絝子弟們不是每一首都讀過,但其中不少優美雋永的名句,他們卻多多少少聽過,此時此刻張壽先用天涯何處無芳草點題,而後又用燈火闌珊處收尾,他們一愣之後,不知不覺就有人笑了起來。
等到一場午宴結束之後,張武和張陸自告奮勇留下來幫著張琛收拾,而朱二則是滿臉堆笑邀了張壽同車而行回趙國公府。當車離開秦國公府還不過一箭之地時,朱二就突然壓低了聲音說:“張博士,你有沒有想好,回頭你和瑩瑩的婚事該怎麽操辦?”
張壽正在隨著馬車顛簸想回頭那天子選婿的事,一時分神沒聽清楚朱二的話,還以為說的是公主郡主們的婚事,當下就隨口答道:“那當然是皇上怎麽說就怎麽辦。”
朱二頓時眼睛瞪得老大:“你難不成還想皇上親自幫你操辦婚事?”
這都是什麽和什麽?張壽這才回過神,等問清楚朱二之前的問題之後,他頓時汗顏。然而,朱二確實點出了他如今最大的問題。沒錢沒人沒房子……在京城這種物價騰貴的地方,別說他只是國子博士,就算他是三品侍郎,單憑俸祿也是別想娶妻的。
當然,和這些身外之物比起來,最重要的是,他雖然已經習慣了那個明豔的姑娘,也漸漸喜歡上了她,但還缺了水到渠成的那一步。
而朱二見張壽沉吟不語,他想著外頭是阿六擠走了那個車夫在親自駕車,他就咳嗽了一聲,用非常小的聲音嘟囔道:“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家祖母和母親正在悄悄籌備瑩瑩的婚事,說不定我爹一回來,我和大哥這當哥哥的還沒定終身,她就先嫁了。”
說到這裡,他才有些桀驁地看著張壽:“你要娶瑩瑩,至少得再拿出一點誠意來吧!雖說這話不該我說,瑩瑩也顯然對你中意到了極點, 可成婚過日子,那是要各種開銷的。瑩瑩嬌生慣養這麽多年,難道你能忍心她跟你吃苦?”
“自然不舍得。”張壽微微一笑,隨即淡淡地說,“她值得最好的。所以,我和她都還年輕,不必急於一時。”我本來就想著,將來我若娶她,自然要給她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嘖……”
朱二正要嘲笑這是大而無當的空話,可發現張壽眼神迷離,仿佛在發呆,他最終還是閉上了嘴。現在嘴賤一時爽,他回頭可是要歸張壽管的,更何況,屆時皇帝召見的時候,只要張壽輕描淡寫說兩句話,他那小鞋就穿定了!於是,他趕緊就改變了口風。
“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提醒你一聲,有個預備,別等到被催婚就來不及了。我家祖母給瑩瑩的嫁妝都不知道準備了多少年,少說也有上百抬的嫁妝。至於聘禮,你壓根不用擔心,這麽多年來,寒門士子也常有娶到大家閨秀的事,難不成全都要掏空家底麽?”
“你就安安心心等著她嫁到你張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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