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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龍佳婿》第497章 肅然起敬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之前罵閣下豪門家奴,狗仗人勢,是我出言不遜。”

 雖說剛剛在張壽面前時先小意賠情,再直抒胸臆,最後低頭認錯,但李三兒之前從華四爺口中得知自己放狗咬的是兩個舉人時,心中就已經嚇得不輕,這會兒被方青追出來,他已經做好了萬一不行就再次磕頭認錯的準備,可沒想到人家竟是……反過來向他道歉了!

 被壓在心底的那點不痛快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誠惶誠恐。畢竟,雖說如今風光了有錢了,但在有功名的讀書人面前,李三兒到底還是覺得矮一截。

 自知自己也有錯,還是大錯,他慌忙深深一揖回禮道:“方公子言重了,是小人一時得意忘形,忘記了約束大黑才是。而且方公子罵狗仗人勢其實沒錯,大黑可不是仗了小人偏愛,這些年老是把自己當成葉子胡同一霸?總之,您千萬別再說道歉兩個字,該道歉的是小人!”

 方青原本已經做好了被嘲諷甚至被謾罵的心理準備,可此時聽到這誠懇之極的賠禮道歉,不知不覺直起腰來,他頓時有些面色怔忡。他心情複雜地盯著李三兒,最終再次做了一揖,這才轉身就走。

 不要用衣冠容貌取人,更不要認為那種貌似凶神惡煞的人就一定粗鄙。更不要看著風流儒雅的人就為之心折……他明明已經有過很多次教訓,可為什麽從前卻一直都執迷不悟,直到這一次來到京城方才終於醒覺過來?

 是不是如同宋混子對他說的那樣,從前他的師長們都在利用他衝動冒失的特點,於是放任他在前頭當馬前卒?還是宋混子只不過是信口雌黃,汙蔑那些他曾經非常敬愛的師長們?

 李三兒見方青就這麽轉身離去,剛剛根本來不及對人那躬身一揖還禮的他頓時有些心虛,東張西望之後就下意識地攔住小花生,從隨身錢囊裡掏出一把銅錢就遞了過去。然而,對付外城那些地頭蛇以及南城兵馬司時無往不利的這一招,卻在小花生面前完全碰了壁。

 見小花生態度堅決地伸出雙手,把他那一把錢給推了回來,李三兒只能使勁賠笑臉:“小哥,這只是我感激你提點我的一點心意而已……好好好,我收回,收回總行了吧?可我還有一件事請教,這方公子……他剛剛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他是真的不在意我那點罪過?”

 “人家都道歉了,你還要怎麽著?”小花生有點鄙視地瞥了李三兒一眼,隨即聳了聳肩道,“方公子這人脾氣固然壞了一點,說話常常帶刺,但他心地還是正的,只不過眼力不太好……這不是我說的,是我家少爺說的,所以這事兒肯定過去了,他也算是吃了個教訓。”

 “你要是還覺得過意不去的話……”機靈的少年眼珠子一轉,突然就有了一個很大膽的主意,“我聽說今天興隆茶社那邊,少爺和陸祭酒劉老先生他們提出要在外城也辦一座公學,還分什麽年齡招生。你既然是有名的富戶,不如去捐一點錢?”

 “聽說皇上還會給那座學校題匾額呢,今天捐資助學的人可多了,到時候還會豎碑紀念。以李三爺你的身家,我覺得也不必太多,捐個五十或一百貫就夠了。”

 李三兒聽到捐資助學四個字的時候,腦海中一度想起南城兵馬司某些家夥打著樂輸名頭,強逼人捐款的舊事,雖說心中肉痛,但也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

 可他萬萬沒想到,小花生竟然告訴他,只要掏個五十或一百貫的數目就行了,而且還能在皇帝親筆題匾的公學之中,樹立的那塊石碑上留個名字!

 早就攢下幾千貫身家,他當然不會把五十一百這種數目放在眼裡,立刻點頭如啄米道:“這可是一等一的善事,我當然樂意湊個數。只是,就隻捐這一點點,會不會太少了?”

 “朱二公子竭盡全力也隻拿出私房錢三百貫,懷慶侯那些頂尖的勳貴捐了一千貫,華四爺他們那些頂頂有錢的富商也就是八百,李三爺你幹嘛打腫臉充胖子?要的是這份心,不是錢多少。”小花生振振有詞地提點著李三兒,見人連連點頭,他頓時就更得意了。

 “不過捐錢記帳的事情,現在是陸三公子在管,你直接去找他就好,千萬別聽信別人,回頭被訛詐了錢去。好了好了,我還要回去給少爺回話呢,不送你啦,慢走!”

 見小花生笑眯眯對他拱了拱手,隨即轉身要走,李三兒愣了片刻,隨即立刻回過神來,連忙上前一把攔住,這才殷勤地問道:“小哥你給我指點迷津,我還沒問過你名字呢?我這個人最好交朋友,否則也不會有緣和萬爺結交,我們也交個朋友?”

 小花生有些訝異地掃了李三兒一眼,卻也沒在乎人是因為張壽的緣故要和自己結交,還是真的因為自己指點迷津的緣故要來攀交情,當下呵呵一笑道:“少爺和別人都叫我小花生。”

 這要是在數月之前,從來沒聽說過花生兩個字的李三兒還會覺得這名字著實古怪,可如今花生和土豆之類的東西在南城那可謂是如雷貫耳。

 所以他知道,在前時第一次禦廚選拔大賽時出現過的花生,那是來自海外的一種食材,據說又香又脆,如今在南城根本是有價無市,也就只有興隆茶社中能吃到,其余那些會館又或者舊樓飯莊開的館子根本就沒有。

 因此,他瞬間就對擁有這樣一個名字的小花生肅然起敬:“原來是花小哥。今天你這點撥的情分我記下了,等你來日正好不當值的時候,我在前門大街找家老店,請你喝酒!”

 見李三兒鄭重其事拱手謝過,隨即轉身大步離去,小花生忍不住伸手去擦額頭上的汗。

 誰是花小哥啊!他本名叫水生,自從父母雙亡,跟著老鹹魚過活之後,這位叔爺就自作主張給他改名叫小花生,於是張壽也沿用至今,可他又不姓花!

 算了,反正如今也沒人知道,他真名叫做羅水生。被人叫一聲花小哥就花小哥吧……

 既是華四爺特地因為方青和宋舉人的事情趕了過來,張壽當然也不會慢待這位蘇州首富,當下就留了人在張園用晚飯。而華四爺也千肯萬肯,當小花生回來,張壽吩咐人帶他先在張園轉一轉,自己則聲稱先去見養母吳氏的時候,他便連忙起身送了人出去,心裡異常高興。

 走在這座帶著很明顯蘇式園林風格的張園中,他就不會像蔣大少那樣拿自家後園來暗比了——雖然華家在蘇州那座園林和張園乃是同一個當世有名的園林大師設計的,但那位大師在業王之亂後都絕口不提園林,他就更不會拿出來提了。

 一通亂轉之後,華四爺就發現,偌大的張園很明顯的人手不夠,不少院子雖說開著,但內中那些屋子卻都鐵將軍把門。

 而對於這一點,小花生也並不諱言:“少爺常常說,就張園這麽大地方,要填滿所有屋子的話,至少得有比現在多兩倍的人手,可要是那樣的話,每個月開支恐怕得多好幾倍。所以在沒賺到那麽多錢之前,屋子該空著就空著,人少一點就少一點,不用擺那樣的排場。”

 華四爺早就知道張壽出身京城外頭的某個小村,說是人和趙國公千金朱瑩自小指腹為婚,但各種傳言滿天飛,甚至連朱瑩和張壽怎麽一見鍾情都活靈活現,坊間甚至還有《蝶戀花》這種甜得發膩的傳奇,可他自小生在豪門,卻知道所謂傳奇故事從來就不可靠。

 戲文和傳奇裡各種俊雅書生和富家千金相約後花園私定終身的故事,那不過大多是落魄文人的癡心妄想,而就算是萬中無一癩蛤蟆真的吃到天鵝肉的情況,曾經花前月下的美好也一般持續不了太久。

 就猶如卓文君當壚賣酒之後,便是司馬相如最終的見異思遷。窮小子自知配不上大小姐,婚後因為自卑,往往會變本加厲地追逐名利,又或者作威作福。他在蘇州就見證過好幾樁當初看似美滿,後來卻一拍兩散收場的婚姻。

 本以為張壽和朱瑩多半也是如此,可自打親眼見過一次張壽,他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而如今走在這說是皇帝賤賣,實則卻很明顯是天子厚賜的張園裡,聽到張壽身邊這親信小廝如同閑聊似的複述主人的話,他更能察覺到張壽當初說這話時的豁達。

 這種不在乎出身,不諱言昔日的豁達,出現在飽經風霜的人身上很正常,可出現在張壽這種少年郎身上,他卻沒法不覺得驚異。因此,他忍不住就試探起了小花生。

 “那張博士難不成就一直都打算把這些屋子空關著?要知道,屋子要人住才會有人氣,若是長時間沒人住的話,那屋子裡的陳設用具也好,屋子本身也罷,都很容易壞,修繕起來的費用,那可未必比多買多雇幾個人來得少。”

 “如果張博士擔心外來的人不可靠,何妨派人找可靠的來源買一批孩子?這些從小開始養在家裡的孩子都是最可靠的,往往能忠心耿耿,大多數世家豪門的下人,便是由此而來。”

 “再者,就算考慮到有些孩子也許是拍花黨不知道從哪拐來的,可換一個角度去想,這些孩子落在張園,總比賣去某些見不得人的去處要強得多吧?”

 小花生本來隻把華四爺當成一個有求於張壽的富商來看待,可聽到華四爺的這番話,他不禁覺得這位年紀輕輕的蘇州首富當家有些眼光。

 滄州那位西城首富蔣老爺的繼承者蔣大少固然如今被滄州人盛讚是能乾的小子雲雲,可在他眼中,也就是一個需要張壽點撥才能幡然醒悟的前廢柴。大皇子那還是天子之子,可殘暴貪婪在前,被他耍得團團轉在後。

 所以就和方青從前認定寒門出貴子,富家養嬌兒一樣,小花生也瞧不太起那些一帆風順的富家子弟——當然張琛和朱二等等這樣浪子回頭的不算。而且在他看來,他們都是因為近朱者赤,被張壽教過才變好的。

 因此,他此刻覺得華四爺確實頗有眼光見識,就對著人點了點頭,隨即就鄭重其事地說:“華四爺這話說得也有道理,我回頭對六哥說說看。”

 見小花生明顯聽進去了,華四爺先是一喜,隨即不禁愕然問道:“為何不是對張博士說?”

 “六哥是管家啊!”小花生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見華四爺那分明是眼珠子都快掉地上的表情,他就憨厚地笑了笑說,“我哪能什麽事都去少爺面前嘀咕,讓六哥去說才最合適。別看六哥好像隻跟著少爺出門的樣子,其實從少爺的飲食到家裡的防戍,他什麽都管。”

 “就連家裡的帳目,也都是六哥總攬。”小花生說到這裡,在心裡補充了一句——就算阿六在這方面很不擅長,架不住他能請的外援不要太多。從陸三郎到九章堂其他學生,一堆堆精擅帳目的高手。再說,如今是徐婆子兼作家裡帳房,吳安人也識字會看帳的。

 華四爺唯有苦笑:“我之前就很好奇張園的管家到底是誰,卻原來有眼不識珠。”

 當小花生帶著華四爺來到小花廳時,正出來的阿六就發現,華四爺看自己的目光竟然和之前有點不同。而等到他一如既往只是用手勢請了華四爺入內,小花生上前對他低聲轉述了剛剛華四爺那番話,他轉身瞧了一眼那花廳門口已經落下的門簾,隨即就笑了笑。

 “杞人憂天。”

 見小花生有些訝異地看著自己,阿六就聳了聳肩道:“以少爺的性格,肯定不願買孩子來訓練,因為這等於助長了人口買賣。再說,我們曾經住的那個村子人口挺多的。”

 之所以沒有全部召來京城,是因為很多人習慣了男耕女織的鄉野生活,未必喜歡到京城的豪門來過規矩重重的日子,張壽也不勉強。但是,不少五六歲的孩子其實全都想來京城這座張園,還是張壽考慮到府中人手不夠沒法看那麽多孩子,於是直接請了個老師送去融水村。

 而花廳中,原本打算迂回策略在張壽面前刷好感度的華四爺,卻是一進門就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壯漢。他乍一眼看去,隻覺不認得對方,可發現人看他的眼神中赫然流露出幾分藏不住的異色,他就覺得不對勁了。而下一刻,張壽就對他揭開了謎底。

 “這是滄州順和鏢局的總鏢頭曹五,華四爺你應該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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