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問:“敢問丞相，又為何要講禮?”

　　戴丞相撫了撫長須，笑道:“天在上，地在下，天地有上下之分。君在上，臣在下，君臣有尊卑之別。兄為長，弟為幼，兄弟也有長幼之序……天地有道，故而白夜交替，四時變幻。人從禮製，天下方能太平。父子有親，長幼有序，男女有別，君臣有義，朋友有信。周先王定下禮製，使貴賤、尊卑、長幼區分，人方可俱在恰當位置上行其事。”

　　看著爭鳴堂開始討論禮，趙安沉默著，戴丞相所主張的禮製，在他看來，就是印度的種姓制度翻版。

　　許多人認為儒家思想創始人是孔子，所以孔子總是提及周公，是為了倡導他的政治主張。這是弄錯了因果關系。

　　事實上，孔子是繼承發揚了周公思想，真崇拜周公。孔子作為商周的禮製文化出現的第一個集大成者，將前人思想統一建立完整體系，孔子於儒家，更像是牛頓於科學。

　　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周禮樂崩壞，維護禮樂的儒家必然會出現。

　　趙安現在看這個時空無孔孟，依舊有儒家，並不感覺意外。

　　話說回來，父子有親，長幼有序，男女有別，君臣有義，朋友有信……這個時代的五有青年竟然是如此要求。

　　趙安很想吐槽，什麽男女有別，君臣有義，他怎麽可能做到這種事。

　　貌似在哪個時代，他這種爛壞人都做不了好少年啊。

　　又想起新文化運動，對禮教大加批判，“吃人的禮教”“封建社會余毒”，把封建和禮等同於舊社會。

　　其實不然。

　　封建，指的是分封制度，古書議論封建，向來指的是西周分封。封建制度在西周就已經滅亡，秦朝之後的朝代開始實行中央集權的君主專製制度。

　　但是從郭沫若開始，他把封建社會等於落後社會，此後“落後愚昧”就成了“封建思想”，直到現在才有人漸漸糾正這種說法。

　　趙安一直不明白，你這個人太封建是什麽鬼玩意。

　　正確的說法是，你這個太專製才是。

　　說太郡縣，也比太封建好。

　　為什麽還辱大周清白，大周都亡了兩千多年了還不放過人家。

　　同樣，禮教也是一樣。

　　這一套體系，其實就是古代道德體系，最適合生產力落後的時代，反而是那一套人人平等，在這個古時代，叫作白日做夢，只能當做笑話樂呵一下。

　　不是人的思想進步了，共產思想自古有之，是社會生產力進步了。

　　後人笑話前人，這是一種循環。

　　現代多少人以國家自豪，按照馬克思觀點，生產力發展到一定地步，無階級之分，國家都會消失。

　　趙安長歎一口氣，國家消亡真是太過分了，要是他能長生不死就好了，可以想辦法阻止國家消失，只能做壞人一時真是太不爽了。

　　要說禮，固然適合古時代，但現在是春秋戰國，禮樂崩壞，天下無道，丞相期盼著用禮製天下恢復穩定，真是太傻了。

　　趙安可以確定，什麽禮，拯救不了亂世。

　　亂世之中，爾虞我詐，哪有禮生存的土壤。等到和平時期，禮才會興起。什麽時候才開始講文明講道德，不就是和平時期，放到現代不也是一樣?

　　禮，不過是將道德流於形式，卻也只是流於形式。真善美，善美之前特意加了真，真是缺什麽強調什麽。

　　禮治制度下，偽君子真是太多了。他最討厭假善美的偽君子了。

　　“亂世之中，以禮立國，怎麽可能?要不要打擊下丞相。”趙安沉吟著，思考著，儒家的邏輯上的缺陷他一清二楚。

　　爭鳴堂上，剛才向丞相問話的人先替反趙安反駁了。

　　此人叫作淳於亮，他不慌不忙地道:“丞相大人，你說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是禮嗎?”

　　戴丞相點了點頭:“自然是禮。”

　　淳於亮微微一笑:“那鄙人就有一疑惑，要丞相大人解答了。嫂子掉進水裡快淹死，我等要不要去救?”

　　戴丞相一愣，發現掉到坑裡去了。既然男女有別，那自然不能救嫂子，但人命大於天，豈能不救?

　　趙安在雅間上見了，沒忍住笑出聲，所以說，嫂子真是妙。在原時空別人也是拿嫂子詰問孟子，把孟子說得崩潰，只能耍賴起來。

　　“瑩兒，你說要不要救嫂子?”趙安轉頭，笑眯眯地問他的美婢。

　　“自然是要的。”趙瑩兒睜著清澈的大眼睛，很是認真地說道，“但奴婢覺得，男女有別還是有一番道理的。”

　　“你過來……”趙安把她拽過來，打算用實踐告訴她什麽是男女有別。

　　大殿上，面對質疑，戴丞相沉下氣道:“救嫂子，權宜之計而已！禮，只是仁的表現形式，救嫂子不違反仁，便不算違禮。”

　　淳於亮冷笑道:“既然仁不在形式，又為何大人要大家講禮?”

　　戴丞相絲毫不退，道:“若是人人心中俱有仁，我又何必要講禮?正是天下人不懂仁， 俱掉到水裡了，故而要講禮，正如救嫂，俱是無奈之舉，以禮來教化天下人，希望天下人領會仁。”

　　淳於亮想了想，無話可說，終於坐了下來。

　　趙安正在雅間和美婢快樂的玩耍，不想聽到戴丞相這番言論，眉頭微微一皺，停下手裡的動作。

　　戴丞相戰鬥力有些強，出乎他意料，還擊得恰到好處。

　　對方是丞相，他身為太子，倒是不好直接駁斥他。

　　“殿下，外面好多人啊……”

　　趙瑩兒臉紅紅的，水靈靈的眸子凝望著趙安，有些委屈地整理著稍顯凌亂的衣裳，剛才趙安的動作讓她小心臟砰砰直跳。

　　“瑩兒，你過來。”趙安笑了笑，摟著她的肩膀說，“你幫我說些話……如此這般……”

　　“殿下，我不行的。”趙瑩兒聽了趙安的話，才知道趙安要她代為詰問丞相，立刻嚇了一跳，心慌得不行。

　　趙安指著雅間前的簾幕，撫著她的腦袋說，“瑩兒乖，放心，他們不知道你是誰，本殿下答應這輩子一直待你好，好不好?……”

　　趙瑩兒跪在趙安面前，抿了抿唇，被趙安的溫柔打動了，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此刻，戴丞相駁回了淳於亮，松了一口氣，淳於亮當庭詰問，這一番變故是他沒想到。百家爭鳴，見解本來就是不同，他倒是沒有在意。

　　淳於亮退下了，其他人還在小聲議論紛紛，都在憋大招。

　　就在這時，從二樓雅間忽然傳來輕靈可人的少女聲音:

　　“丞相大人，小女子也有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