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
高老頭一副高人的模樣,說出的話卻讓吳天一個勁的皺眉!
誰還不知道‘舍得’這兩個字怎滴,關鍵是怎麽舍、怎麽得啊!吳天有點財迷,有點想法不假,可亂世沒來之前,卻也不願過早的與朝廷產生太多誤會,這……畢竟關系到身家性命!
李泌那廝早就在勸,將山下的一切交給長安縣,吳天也沒有反對,關鍵是……去了兩趟長安縣衙,竟連縣尊的面都沒見到,這事讓李泌都覺得挺扎心的!若是張九齡相公還在,李泌覺得這並不是難事,畢竟他打小就經常出入張府,可惜……張相公前兩年已經入土了!
其實……李泌不知道,長安縣尊困坐在縣衙之內,眼淚巴巴的也很絕望,覺得此事太過燙手,一心給拖著。
掛名在大戶或地主名下的隱戶若被清理出來,連帶著便會清出一些土地,相應的便會多一些賦稅和役口,也能給自己增添一些政績,可聽瀾山莊這些人……雖說很多脫了戶籍,可真的沒有土地啊,甚至……連能服役的人口都不多!
這若是真的接手清理出來,該怎麽辦?重新分配土地?依大唐律,每丁口20畝永業田,80畝職分田,可……滿長安縣去哪找數百萬畝的土地分配?打土豪……重新清理田畝?還是……省省吧,別看自己是個正五品,外放一州妥妥的是個刺史明君,可在這長安縣,哪家土豪不比自己來頭大?聽瀾山莊處事不利,也就罷官而已,若動了那些權貴的利益,介時只怕會被活活打死。
這特麽就不是政績!
治下多出幾萬人口,在偏僻點的郡縣或許是天大的政績,可在長安縣,這就是一個超級大坑,還是掉下去就看不到有爬上去希望的那種,弄不好不僅自己,只怕連著京兆尹、戶部也一起給坑了!
聽瀾山莊的提議合情合理,朝中也有禦史擔心,時常傳出一些議論,京兆府、戶部在自己去時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等自己再去催促方案,卻再也沒人搭理自己。都在糊弄事,可偏偏沒人替自己想想!
這鍋……真的應該自己去背嗎?究竟是誰作的孽,心裡沒點數嗎?可能怎麽辦?自己只是個縣令,誰也得罪不起!如今也只能拖一時是一時,再托朝中的同僚想想辦法,若真的無法可想,也隻好托人調離此地再說!
這長安縣太特麽難當了!龍種龍孫、公侯將相一大堆,如今又出來個聽瀾山莊,本縣還年輕,可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死在這裡!
“今日情形如何?”
“縣尊放心,坊間的傷亡並不算太嚴重,衙役和坊正們正在組織人手逐戶清理,京兆府也已開倉放糧,還在城外設了粥篷,一時到不怕會出什麽亂子,想必再有幾日便可恢復秩序,只是……”
心腹吞吞吐吐,讓獨孤縣令不由更是心煩,當下不由重重的哼了一聲,
“只是如何?速速說來……”
“只是……城南那邊有些麻煩,那些大戶和貴人們的莊子,對救災並不積極,有裡正來報,大家都準備將那些沒了屋舍的佃戶,悄悄的趕去聽瀾山莊,好給自家省些麻煩……”
“說甚?……”
獨孤縣令‘蹭’的一下就從桌案之後站了起來,心頭頓時覺得有一萬個‘麻麻批’瘋狂閃過。這特麽真要命了!這些大戶怎滴就如此不懂事呢,聽瀾山莊那邊已經準備甩鍋,現在還向那邊趕人,這不是逼著人家立時撒手讓本縣背鍋嗎?
“……”
心腹很懵比,
以前都這麽乾啊,怎滴這次反應如此之大?話說,這主意好像……就是眼前這位縣尊第一個想到的,大戶們只不過是跟著學而已,沒毛病啊!無奈之下只能低頭再複述一遍,卻只聽‘撲通’一聲,再看去,獨孤縣尊已經癱坐在自己面前,兩眼之中淚水漣漣,神情悲傷的令人有些心碎。 “縣尊,這是在可憐那些災戶?”
“本縣是在可憐自己……”
“……”
“……”
長安縣尊是真的在可憐自己!
聽瀾山莊的事……與自己有關的,便是驅趕流民去那莊中,以致使得聽瀾山莊那裡,如今幾萬人分一萬多畝的碎石地,怎麽聽怎麽滑稽,這是自己作的孽,自己認!大不了讓有司分撥些山林安慰一些便是!但那些流民為何成了流民,泰半卻是王鉷那廝的事,與自己真的無關!
奈何……自己趕人這招,卻被那些黑心的大戶們學了個徹底,聯手將這大鍋扣在了自己身上,嚴嚴實實的,竟無一絲得以脫身的機會。
若是能拖過一段時間,等這場大災的風頭過後,自己至不濟還可留詩一首掛冠而去,從這兩相擠壓搓揉之中掙脫出來,如今……卻是不可能了!大災之中掛冠?想什麽呢, 那不是美名!那是臨陣脫逃,輕則杖責流徙,重則頭顱落地!
“去,給本縣牽一匹馬過來,本縣要去視察災情,記住,要挑一匹老馬,走不動的那種……”
……
吳天在莊中細思著‘舍得’二字,希望從中為莊子找出一條與朝廷的平衡點。莊中如今只是聚集在一起的人太多,讓人心生忌憚罷了,其實卻與那些權貴並無利益衝突,這點從源源不斷過來的人群便能看出,若說沒人推動,吳天是不信的。
“這個平衡點究竟在哪裡……”
愁啊!雨停才三日,莊中又增了三千多人,每日都會比前日多出很多,這種情形也不知將會延續多久?正想著,卻見李泌疾步走來,神情之間,顯然又有事發生。
“小郎君,今日長安縣的衙役帶來一則消息,說獨孤縣尊巡察坊間之後,原本也要來莊中巡察災情,卻在途中不慎墜馬,雖經搶救沒有生命之危,卻傷了腦袋,短時間內怕是好不了了,如今所有事務都推與了張縣丞……”
“真傷了頭?”
“確傷了頭!”
李泌點頭確認,隨後又語氣頗為古怪的繼續說道,“某聽衙役說,縣尊騎的那匹馬跟他年歲相仿,而當時路面全是爛泥……”
“……”
與李泌對視一眼,發現這大唐淳樸的果然只是百姓!特麽的!一灘爛泥也能傷了腦袋,真真是讓人無語的狠。能走點心嗎?就這演技、這套路、這細節,真心做個路人甲都不夠啊!
好吧,其實……這位也挺可憐的!兩頭的夾板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