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不敢輕視,甚至還有一絲防備和害怕。
從吳天那天夜間出現在山莊時,他就一直在注意,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卻言行極為奇怪的人。饒是他自小就以神童之名,出沒於公卿王室府邸,以見識不凡而著稱,面對吳天,看不明白的依舊太多、太多……
不止是衣物、發式和那巨大的能行走的‘機關獸’,還有很多讓他看不明白。這是一個奇怪的讓他感到無法形容的人。
不像是貴族,哪怕如他所言,家中在晉時隱居,他依舊不懂晉以前的那些貴族禮儀,但偏偏……又比如今以及以前的貴族們,更愛清潔、更會享受,與人交往,也有著另外一種莫名的禮儀!這讓他極為疑惑,仔細考據,竟有一絲不該存在的感覺。
這些讓李泌很悚然!
等再看到吳天……整治衛生,建公廁和洗浴場所,講究的是一種井然有序的規矩制度。而這規矩和制度,在與人交往時……又極為含混,不分尊卑,相處融洽,偶有言語談及朝堂,也是那般的漫不經心,毫不在意。這一切……讓李泌覺得與史書中墨家的一支竟極為相似。
有那麽一支推崇的是‘公選天子百官’,避世已經許久,自漢以來早已沒有聲息!若真是這一支出世,值此天下疲憊之時,內中緣由便不得不去多想了!
“可惜……此番匯聚難民於此,繞過於他,想要試探一番,卻也毫無結果……”
罷了!
未明了這小郎君真實心意之前,某真的不能走!
某還需在這裡看住這位小郎君!這小郎君看似有些喜歡享受,也有些懶散,卻不僅有墨家的端倪,還有著兵家的痕跡。莊中那支小隊的練兵之術……不似當世所有,卻效果斐然,極有章法。這……很危險……
某必須留在此處,時時觀察,方可放心!
對!就這麽辦!
這小郎君聚集財貨之術極為了得,某留在此處,當可不斷召集流民,不讓其將那偌大的財物……用度在不該用度的地方……
一瞬間,李泌似乎想通了什麽,轉身向著吳天、小娘子和老管家深施一禮,便急急下山向那些難民奔去……
李泌轉變的太過突然,讓吳天一時有種被閃了腰的感覺。
這就同意了?
按劇本,不是應該推辭一下,然後讓自己再發出邀請嗎?就像是三顧茅廬那樣!不那麽著,也顯不出你的高貴來啊?這貨……究竟靠不靠譜?自己……這不會是用錯了人吧?怎滴……總有種被‘偷雞’的感覺呢……
“記住……百戶編為一隊,每隊設一隊正,分別建兩個公廁和澡堂,平時須按隊挑選精壯進行操練……”
看著遠去的身影,吳天高聲喊著,話音剛住,卻見那身影猛然一個趔趄,不知發生了什麽差點摔倒在地,不由又是一陣感歎,“這大唐的書生啊……似乎有點不像傳說中的那般,個個文武雙全、弓馬嫻熟啊!李泌,腰腿不行,得練!像那群憨貨那般……”
……
京中的反應極為平淡,楊釗也只是做個樣子,幾日之後便撤回了人馬,言稱又有一起謀反大案要辦,不便在此久留。就連應該長久關注的長安縣,也只是堅持幾日之後,也將那幾名衙役撤出。
一時之間,任由聽瀾山莊這裡人山人海,沿著武關道折騰的轟轟烈烈,卻再也不見一個官吏露面,
也算是一件奇事。 “縣尊,那些流民,咱們就真的不去管了?……”
長安縣衙內,張縣丞對獨孤縣令撤回衙役顯得有些擔心。畢竟是京畿重地,小心一些總無大錯!
“管?本官也想去管,可……你讓本官拿什麽去管?”
獨孤縣令有些無奈的搖搖腦袋,將雙手在張縣丞面前一攤,
“據衙役回報,如今聽瀾山莊那裡,已有近萬五流民,算起來有三四千戶,按理……本官應該將之重新編排,錄入戶籍。可按製,有戶籍的農戶,需按丁口劃分二十畝永業田、八十畝職分田,至少需幾十萬畝的田地。如今……我長安縣有閑田劃分?”
“……”
縣丞呆了一下,隨後不由點點頭,
“縣尊說的是!我長安縣表面光彩,內裡其實淒苦難言!挨著都城,幾乎所有良田,都被王侯公卿瓜分,任誰都不是我等所能得罪!哪裡還有閑田安置流民,僅有的一點公田,也要租賃出去,用來發放吏員與不良等人的俸祿,這……確是無能為力!”
“正是如此……”
獨孤縣令捋著胡須,感覺自從升任長安縣以來,這胡須已經越來越稀疏了,手感差了很多。
“戶部不管、京兆府不管、咱們也別管!這是個爛攤子,管了不見得有好處,不管……也不會有多大危害,畢竟那裡老弱婦孺居多,京畿周圍有十幾萬禁軍,只要不傻……沒人輕易敢去鬧事,由著他們自去折騰吧!”
“如此……那便,隨他們去……”
“隨他們去!”
獨孤縣令一臉肯定的點點頭,接著說道
“不入戶籍便不算大唐之民,本官也能省些糧種、牲畜。也別去收稅!聽瀾山莊以後若有人來,你等接洽辦理就是,本官……不能給他們任何照面的機會,讓他們將這天大的麻煩推給本官的。京兆府難當,本官這長安縣更難……”
言罷,不覺扯下一根胡須,又是一聲長歎,
“雖是個正五品,比之其他郡縣刺史不虞多讓,讓人羨慕,可誰又能體會,本縣……每日茶水吃進腹中,都莫名成了黃連,實是苦不堪言!本縣不求甚子功勞,能安安穩穩的渡過任期……便知足了!”
“……”
上官情緒波動……有些感慨,作為下屬自不好多言,張縣丞只能張了張嘴,無聲的表示著認同。
“張縣丞,以後縣裡街頭巷尾,但凡看見乞戶流民,都給本官悄悄的趕去聽瀾山莊,緊著那一處禍害,讓本縣的治下也體面些……”
“……”
這……,剛剛還在叫苦,怎滴轉眼又是一個這般陰損的主意?縣裡商戶都稱本縣丞張扒皮,也只是耍些小聰明,收點財物罷了,卻與縣尊差了不只一個等級!
滿京城都知道……聽瀾山莊就是個流民聚集的窩子,在那裡有流民出現,實是再正常不過。即便上官見了,自會心知肚明不去說些什麽!真有那較真的,一句‘開荒’,也能堂堂正正的推脫了……
這招禍水東引、移花接木竟是極其貼切,不著一絲痕跡。
“縣尊……高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