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唐的安撫堅昆使,堅昆都督府長史,竇安最近挺忙的,他忙著調查大唐的這個同宗藩屬小國的真正實力,他還有一重另外的身份不為人知,竇安明面是大唐的太仆少卿,實際上他是李二的百騎的統領之一,說穿了這廝和李路手下的李松益乾的是一樣的活兒,他一方面要確認堅昆有值得大唐複扶植的潛力,另一方面也要看看堅昆對大唐有沒有惡意,這就好比一家大公司想要扶植一家小公司,既要從這筆買賣裡能賺到好處,又要確保小公司做大反噬到自己,竇安要做的就是這個事兒,他準備把自己所見所聞都記錄在冊,等他回長安述職的時候,一並交給李二陛下,作為李二對堅昆政策調整的參考。
竇安認為要觀察一個國度的真實實力,無非就是從經濟軍政幾個方面觀察,軍政方面沒的說,堅昆人武器精良,士卒敢戰,戰力不可小覷,連頡利的金狼軍都沒討著好,可是其戰力之強。政治方面還有待觀察,他剛到堅昆嘛,真正的堅昆政治生態是個啥情況他兩眼一抹黑。
和內地那些腐儒不一樣,竇安並不認為儒家講的禮儀那一套是國家的根本,他始終認為經濟好壞才是一個國度的根本,經濟好了,人口數量就往上漲,國力就強盛;經濟凋敝,則國家大亂,民不聊生,國力就衰退。直接體現經濟好壞的晴雨表就是民眾的衣食住行,有鑒於此,竇安帶著隨從,拿著紙墨筆硯,開始在堅昆國遊歷。
“老爺,這真的是塞北小城?我怎麽感覺咱們沒出大唐啊?”竇安的老仆竇大義一邊給竇安提著他今日采買的東西,一邊跟竇安說道,“這不奇怪,西陵是堅昆國的王城,堅昆人與我們漢人同出一源,比那些蠻子要文明多了。”竇安一邊說,一邊從一個牛皮袋裡掏出了一粒阿月渾子(唐人對無花果的稱呼),一下扔到口中咀嚼了一陣然後說道,“就連老夫也沒想到小小的西陵繁華如斯啊。”
竇安眼睛狠毒,他一下子瞧出了西陵與長安的不同,長安有坊市,西陵則沒有坊市之分,就拿他們主仆現在行走的街道來說,街道上各色人等絡繹不絕,路邊的小攤點人滿為患,呼喊聲此起彼伏,所幸老板娘練就了過耳不忘的神奇本領,其實哪不是人滿為患,茶館客棧布莊當鋪,街道兩旁,各種各樣的小販子們在沿街叫賣,有賣古董的,胭脂水粉的,首飾的,甚至還有賣字畫和瓷器的,就連風箏和香囊這樣的中原物事在這塞北小城竟然也看得到。從這條熙熙攘攘的小街道上,竇安就可以看得出堅昆國王城的百姓們過得還不錯,至少這裡的民心是向著堅昆王室的。
從這條小街道右拐,就來到西陵城最大最繁華的河洛街,從這名字上就知道這帶著塞北漢人思念故鄉的濃濃鄉愁,街道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作坊,比剛才那小街道要上不少檔次。街道兩旁的空地上還有不少張著大傘的小商販,街道向東西兩邊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較寧靜的郊區,可是街上還是行人不斷:有挑擔趕路的,有駕馬車送貨的,有趕著毛驢拉貨車的,也有像竇安主仆這樣駐足觀賞西陵景色的。以高大的城樓為中心,兩邊的屋宇大都是木結構,像什麽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官衙等等鱗次櫛比,跟中原的城邑很是相像卻又帶著絲絲不同。
竇安他們倆進了一家茶樓,要了一杯清茶,“小王爺果然是天縱奇才,少年英王啊,幾年的光景就能在這塞北立起一座漢家王城,不簡單,不簡單啊!!!”竇安輕飲了一口清茶,
“老夫實在沒想到,能在這塞北苦寒之地也能品嘗到茶韻.......”竇安初來西陵第一次見識泡茶的時候,他還大為吃驚過,不過在品嘗過泡茶之後,老頭把什麽煮茶全給拋棄了,茶葉的清香只有在這沸水衝泡之下才能充分發揮。 “咦?不對,這綢緞竟然不是蠶絲製成?”竇安品茶的茶樓乃是西陵城最高檔的茶樓,這能上來的不是有錢的胡商就是堅昆國的達官貴人和富商,他們的茶桌上面也用綢緞覆蓋,竇安出自河南竇氏,家族裡就做著絲綢生意,他掌管過,一摸就知道這綢緞不是桑蠶絲,可這也是綢緞,是用什麽絲線織成的?
他叫過來小二,問這綢緞是何物織成?金發碧眼的小二卻操這一口帶著濃重方言的漢話跟他說道,“竇大人,您來西陵也有一段日子了,難道你不知道我們西陵人也能自產綢緞?”
“呵呵呵,老夫本以為你們的綢緞是從中原運來......今日一摸,才知老夫認知有誤......”這個,竇安他認,小看了堅昆國了啊。
“呵呵呵,竇大人,我們這綢緞是用山蠶絲織成.....不瞞您說,在我們西陵城,幾乎家家戶戶都養有山蠶,婦人們養蠶織緞就能養活大半個家,男人們才有時間乾別的啊......”小二別看是個歸化胡人,但很熱情很能說,“我聽我家娘子說,用山蠶織成的綢緞,粗吸濕透氣,蓬松保暖好,尤其是那些用野生放養吸收大地精華的山蠶絲織成的蠶絲被、蠶絲地毯更是萬金難求,我們西陵出產的山蠶綢緞大部分都賣給了胡子們。”
看著一位金發碧眼明顯是胡人的小二在那裡口口聲聲說胡子,竇安忍不住打趣,“小哥,你以前不也是胡人?”
“竇大人,您別看我啊,黃毛綠眼,可我祖上乃是正宗漢人,只不過沾染了胡人血脈,我娘親是葛羅祿人,相貌隨她,才生的一幅胡人模樣.......”這小二連忙否認自己的胡人身份,“再說了,我血脈不純不要緊,可我家娘子乃是正宗漢家小娘子,她是冀州武邑人.......”
和小二攀談了一陣,竇安算是明白,這小二是李路治下原來的黠戛斯蠻子,別看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漢人,但未必是真,他妻子倒是純正漢人,是堅昆軍隊從突厥人手裡解救的漢奴之一,從這小二嘴裡,竇安知曉了不少堅昆國的真實情況,這越探查越覺得堅昆小王爺不同凡響,是個有為之君。
竇安最好奇的就是小二說的全民信道這事兒,他也是道門信徒,在聽說堅昆國最受人崇敬的職業竟然是道士的時候,老頭不由得一愣,草原上最大的教門不是佛門和薩滿嘛?啥時候道門也在草原上站穩腳跟了?
心下好奇,喝完茶之後,主仆倆施施然的前往小二說的西陵城城南最大的道觀金牛觀,當他們到達金牛觀的時候,竇安就是一愣,哎喲喂,道觀不應該都是在山上,道士們不是都喜歡清修嘛,這個金牛觀怎如此骨骼清奇?不僅修在王城,而且規模還不小,光看看道觀門前的那頭鎏金銅牛就知道了。
竇安在外面瞧了一會兒,發現人來人往,香火鼎盛啊有木有?既然是道門的觀宇,那自己就應該進去給三清上柱香,他帶著老仆走進了道觀的三清殿,給道門三清上了幾炷香,然後去找金牛觀的主持莫雲道人的時候,就聽得金牛觀旁邊的院子裡的幾間小房裡傳來孩童的讀書聲,“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咦,在這裡也能聽到孩童啟蒙之聲?”竇安忍不住好奇心,就推開院門走進來一瞧,嘴巴都沒合上,這也也太違和了吧?教授這孩童的啟蒙老師竟然是一群道士?這成何體統,應該請儒者來做嘛?竇安雖然信道,但是他更是一位儒者,就在他有些不解的時候, 金牛觀的莫雲道人得知竇安前來,趕忙過來迎接,在一陣寒暄之後,竇安提出了自己的不解,莫雲道人回道:“竇大人您應該知道道門與堅昆王上的關系,小王爺乃是師伯的關門弟子,我們草原道門和堅昆王室是一家人.......小王爺是我們的師弟,他說缺少能教孩童啟蒙的老師,正好我們這些道人也能識文斷字,就把這些事兒給接了過來.......”
竇安和莫雲道人攀談了幾句,然後在莫雲道人的帶領下參觀這金牛觀,這不參觀還不知道,原來這金牛觀雖然信的也是三清,是道門,但與中原那邊的道門有不小的區別。,中原的道門,雖然廣收香客,也有道士為百姓診病,遇到災年也廣設粥棚救濟災民。可人家這草原道走的更遠,不僅收納信眾,也替百姓診病,人家在這邊還叫人識文斷字,甚至這昆堅人成婚也要來道觀接受三清道尊的祝福,此外聽莫雲道人說,在這邊新生兒誕生一段時間之後,基本上都要請他們這道士前去剪掉胎毛,還美其名曰“受洗!此外他們這些道士也經常為堅昆的百姓們超度亡魂,他們很受歡迎的。最讓竇安不解的是草原道門竟然也要納稅,對此莫雲道人的解釋是“在堅昆,有句話叫做除了老人小孩之外,誰都逃脫不了納稅的命運。”竇安雖然不解,但看莫雲道人他們也沒有什麽不滿就沒有多想,只是打算這事兒當做奇聞寫進自己的遊記裡。
竇安不由得感歎這草原道門幾乎負責了堅昆國百姓從誕生到死亡的一切法事,怪不得幾乎每個堅昆百姓提起來這些道士很是敬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