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了！

　全亂了！

　姬楚被人刺殺身亡的事終究沒有瞞過去。

　盛京的天塌了下來，所有百姓面色惶恐，惴惴不安終日，昔日熱鬧繁榮的盛京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徹底荒涼了下來。

　大街上行人稀少，只有米鋪糧鋪這些地方有人在哄搶，即便已經是一天之內第十次提價了，依舊有人絡繹不絕地敢來。

　這些老板是既興奮又惶恐。

　姬楚身亡的消息造成了恐慌，而恐慌對於百姓來說，第一件事就是屯糧，只有足夠的糧食才能保證他們接下來的生存。

　老板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賺到了昔日的十倍之財，可他們又是惶恐的，他們終究只是個商人。

　再多的金銀也敵不過刀劍，沒有力量守護，他們今日攢下的財富只會為他人做嫁衣。

　以前天還沒亂，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準備。

　現在，大批商戶懷揣著金銀四處找門路，不管是朝廷官員，還是武林豪強，他們都要結交。

　與此同時，發生在街頭巷尾的搶劫殺人也日益增多，在所有人都害怕惶恐的時候，這時反倒成了某些人的狂歡。

　這一切在大軍進城，宣布全城進入軍管模式之後，才慢慢結束了。

　左右兩軍在姬楚被殺的那天已經進城了。

　只是姬楚被殺之後，來自皇宮的命令，又讓兩軍退出了城外。

　宮內的人沒有忘記，領兵左右二軍的是姬楚的堂弟姬動，他是皇族，從法理上來說，在姬楚死後，他也有繼承皇位的資格。

　此刻他又手握兵權，節製全城，若是他想要走上那個位置，他的希望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大些。

　所幸，姬動對姬楚很是忠心，又或者他對那個皇位根本就沒有興趣，聽從了命令，又退到了盛京城外。

　只是他沒有走遠，而是駐扎在城門之外，只要城中有事，他能夠第一時間支援。

　隱隱的，他又成了皇位角逐的關鍵一股力量，飽受各方關注。

　姬楚死後第三天，從西北邊防緊急抽調的十萬大軍終於也到了盛京城外，此時姬動才奉命再次進城，宣布全城進入軍管。

　但所有人都知道，天下亂了……

　這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不是姬楚死了，而是姬楚沒有宣布自己的繼承人是誰，也就是說太子之位至今空懸。

　……

　又是一次朝會。

　有上朝的大臣發現以往有些擁擠的正大光明殿此刻有些空曠，很多熟悉的面孔不見了。

　想到這幾日在京中發生的博弈、刺殺，還有拉攏，有人低下了頭。

　也是時候了結了……

　朝會的主持人不再是姬楚，變成了皇后。

　皇后趙媛今年三十有五，比姬楚小四歲，身段卻仍舊像二八少女一樣娉婷婀娜，略施粉黛的俏臉極為驚豔，氣質雍容，充滿了皇家威嚴，讓人不敢直視。

　她稍通武道，在皇宮秘藥的灌輸下也有先天境界，在她身旁牽著一個七八歲的懵懂孩童，小臉緊繃著，努力想要表現出嚴肅的神情，但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更多是惶恐不安。

　龍椅空著，皇后坐在一旁，目光掃視著殿下的群臣。

　沒有人敢與她對視，幾乎在她看過來的第一眼，就急忙低下了頭，以示尊崇。

　只有寥寥幾個人神色平靜，即便是皇后的目光，他們也能坦然受之。

　其中一個，便是已經有十幾年沒有上過朝的逍遙王——姬林。

　他望向趙媛的目光隱藏著溫柔，姬楚的死對於他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麽觸動，他為姬楚打天下，更多的是為了面前這個女人。

　如今姬楚死了，她一個女人，肯定很無助吧，還帶著一個孩子。

　姬林覺得如今的他有資格承擔起那份責任，不再是遠遠地看著，他也能保護她，愛護她。

　只是他不知道按照葉歡的記憶，這個女人會親手賜死了他。

　姬林隱藏得很好，或者說十幾年的隱藏，他已經將那種隱藏變成了一種本能。

　趙媛心中此刻其實也很緊張，短短三天時間不足以她掌控全局。

　姬楚的掌控欲想來很強，她這個皇后能夠掌管的也只有區區后宮，那幾十個跟她爭寵的女人而已。

　姬林這個逍遙散王便是她爭取來的援兵。

　她不知道姬林為什麽主動來支持她，不過此刻她也顧不得太多，只要撐過這段時間，她這個皇后也不是沒有娘家的。

　當年十二歲的她能夠成為姬楚的預定王妃，便是因為徐州趙家，如今徐州州牧趙天原便是她的親祖父。

　等到趙家外戚一到，她就有把握將自己的孩子推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她是皇后，她的孩兒有這個資格！

　趙媛坐在風椅之上，不言不語，眼見朝會開始已經過去了一炷香時間，可還是沒有人出聲。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

　三皇子麾下謀臣仲秋朝著某個大臣使了個眼色。

　這位當朝三品大員，官任戶部農丞的陳水易隻好站了出來，對著殿上躬身一拜。

　“臣陳水易，有事啟奏皇后娘娘！”

　趙媛美眸一抬，似有精光透出。

　“陳大人，有何事啟奏?”

　陳水易顯然早有腹稿，或者說今日來上朝的大臣都有自己的目的，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只是沒有人願意當這個出頭鳥而已。

　“臣聽聞陛下龍禦歸天，本應國喪，但陛下身前未定下太子之位，如今無人主持，陛下還只能住在宗廟之中，無法歸於皇陵，望娘娘早做決斷，定下這儲君之位，以繼大統！”

　說著，陳水易更是當頭拜下。

　“陳大人所言有理，國不可一日無君，還望娘娘早做決定，定下儲君之位，以繼大統！”

　陳水易說完，便有第二位官員站了出來，同樣拜下。

　看其站位，比較靠後，應是官職不高。

　但他的出位讓整個大殿都熱鬧了起來，不斷有人站出來，對著皇后拜下。

　“……定下儲君之位，以繼大統！”

　“……以繼大統！”

　“……”

　聲音此起彼伏，眨眼間，殿中拜倒一大片。

　趙媛知道這是他們在向自己逼宮。

　但她能怎麽辦?

　拂袖而去?不去理會?死撐著不松口?

　這些都是幼稚的手段，她這個皇后還沒有這麽不堪。

　當這群家夥的正確訴求得不到滿足，他們就會化身這世間最毒最惡的豺狼，將她們這對孤兒寡母撕碎吞了下去。

　所以她必須首先遵守規則。

　趙媛深深看了一眼陳水易，她記住了這個出頭的老頭，若有機會，她是不會客氣的。

　“陳大人既然有此提議，定是心中早有人選，不如說來給本宮聽聽。”

　趙媛淡淡開口，她的聲音如同她的人一樣，很美。

　歲月沒有在她身體上留下痕跡，只有聲音從少女時的嬌憨甜美變成了現在的成熟冷靜。

　陳水易抬起頭，一見皇后娘娘那雙銳利的眼，他額頭就是一冷，但此刻他也顧不得了。

　“三皇子姬乾在民間素有賢名，陛下生前令三皇子掌管戶部，主天下錢糧，每年朝廷國庫以十一之數增長，陛下也時有誇獎，說得三皇子，如得財神。

　臣今日鬥膽，請娘娘下令，立三皇子姬乾為太子，擇日登基，一掃天下清！”

　趙媛不置可否，又看向躍躍欲試的姬乾。

　“三皇兒，陳大人說的你可聽到了。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姬乾也有二十三歲了，與三年前相比，他更加成熟了，但此刻他眼中也難掩興奮。

　他從未覺得自己離那個位置會有這麽近。

　明眼人都知道，姬楚身體健康，武力強大，再活個百八十年的肯定不成問題。

　所以姬楚從來沒說過什麽立太子的話，也沒有人敢提，提了，那不就是在咒皇上死嗎?

　可是誰又能想到，堂堂九五至尊，天下共主有朝一日會死被人刺殺於皇宮大內。

　所以除了姬乾這個三皇子之外，另外一個大皇子統領兵部，卻長年領兵在外，還有一個二皇子掌管工部，也是醉心於技藝當中，對皇位那是一點想法都沒有。

　姬楚有七八個兒子，但如今有機會繼承他位置的也就這三個人。

　大皇子暫時還回不來，二皇子沒想過當皇帝，姬乾只是給了他一個承諾，那就是等他當了皇帝，一切不變，他依舊掌管工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一切花銷從內庫撥發。

　姬乾暗自得意，機會果然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他孜孜不倦地拉攏大臣，供奉門客，等的不就是今日嗎?

　反而，他對於姬楚的死沒有太多感傷。

　實際上也是，姬乾出身的時候，姬楚才多大，十六歲，他能當好一個爹嗎?

　那時候他更多的還在外面打仗，等到姬乾長大了，姬楚對養兒子就更加沒興趣了，有那時間，他不如趁機會多造幾個娃出來。

　而且從面相上來看，姬楚可比他兒子年輕多了。

　這些念頭都是在一瞬間冒了出來，姬乾趕緊收攏雜念，以一種悲痛中蘊含著堅毅地聲音說道:

　“兒臣實在惶恐，這太子之位，兒臣是何德何能擔當此任?但……王大人說得對，國不可一日無君，兒臣雖然自知德行才華與父皇相比不足百一，但值此大難，兒臣願意接手這份重擔，以慰父皇在天之靈！

　兒臣發誓，必定要將那殘害父皇的賊人捉拿歸案，在列祖列宗靈前將其千刀萬剮，以消今日之恥辱！”

　真特麽……

　無恥！

　不過這個樣子，還真有點當皇帝的樣子。

　不少老臣都暗暗點頭，雖然姬乾樣子看起來挫了一點，但說起來，的確只有他最合適當這個皇帝了。

　誰讓老大老二都不在呢，其他皇子又太年幼。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

　趙媛語氣驟然冷了下來，“諸位大臣也是這個意思嗎?”

　“娘娘千歲，老臣認為三皇子德行兼備，確確實實配得上儲君之位，老臣附議！”

　“臣也附議！”

　“臣附議！”

　“……”

　幾乎是與剛才相同的場景，只是剛才趙媛能夠容忍，可此刻卻是萬萬不能。

　她緊緊抿著嘴唇，森冷的目光掃視著群臣，可惜之前她雖貴為后宮之主，可在姬楚眼皮底下，她是萬萬不可能與朝中大臣產生聯系的，就連她原本當朝為官的兩位哥哥為了避嫌也主動調任到了外地去。

　所以她此刻稱得上是孤立無援。

　三天時間，她光是為了處理宮內事務就忙昏了頭，本打算等宮中安定了下來，她再徐徐圖之。

　她有先天上的資本，不怕那些大臣不聽話。

　可其他人並不給她這個機會，這次朝會也不是她主動要召開的，如今群臣終於圖窮匕見。

　身旁的皇兒突然面露痛苦之色，他能感覺母妃現在很憤怒，因為牽著他的手太用力了，可他不敢叫出來，只要緊緊咬著嘴唇，咬破了皮他也不自知。

　“好，那麽本宮……”

　趙媛突然就像泄氣了一樣，準備妥協。

　“慢著！”

　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打斷了她。

　姬乾面色大怒，再多等一秒鍾，一秒鍾，從那個女人口中，他就會得到自己最想要的。

　可有人攔住了他。

　就好像他已經上了天，登上了極樂，可硬是有人生生將他拖拽了下來，拉入了地獄。

　“是誰！?”

　姬乾發誓，他一定要撕碎了這個人。

　“是本王！”

　姬乾一愣，看著說話的人，面露呆滯。

　“十二皇叔！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姬林站在群臣之中，神色淡定從容，飄飄然如遺世獨立，氣質顯得格格不入。

　“本王覺得你當皇帝，不好！所以本王反對！”

　姬乾卻是不怒反笑，“十二皇叔，不不！給你面子叫你一聲十二皇叔，不給你面子，你又算得了什麽?

　姬林，你一個無職無權的閑散王爺，你想幹什麽?你看看這滿朝文武，有誰不支持本皇子的?

　你反對，你反對有什麽用?有誰敢支持你！”

　說著，他又轉頭看向趙媛。

　“皇后娘娘， 快宣布吧。本皇子才是眾望所歸，你難道要違抗民心嗎?”

　他目露威脅之意，在皇位面前，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位置面前，他也失控了。

　“本將軍支持他！”

　咚咚咚！

　大殿外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一個面色成熟的中年男子身披黑甲，帶著一隊黑甲士兵走進大殿。

　他朝著滿朝文武重申了一句。

　“本將軍，不，是本王也支持他！”

　“姬乾，你小子有什麽意見嗎?”

　姬乾徹底傻眼了。

　“三十六皇叔，你這是什麽意思?”

　這位將軍正是城衛軍左右二軍將領，姬楚的堂弟——姬動，封號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