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時局
安逸和江如月走到逸仙閣外,管那茶博士要了兩盅好茶,找了一張憑欄沿街的小茶桌,相對而坐,
逸仙樓三層不像一二兩層,上來的達官貴胄們多是往閣間裡鑽,很少有坐在外面的,
樓前熙熙攘攘的成都街道,入夜之後從高處看下,萬家燈火盡收眼底,襯的三層閣外的這幾張木桌,反而成了亂中取靜的雅致所在,
安逸是了解江如月的,只有這樣的靜謐之地,才是江秀才心馳神往之所,逸仙閣裡的觥籌交錯,反而讓他不是很適應。
江如月注意到安逸身上的這套黑色的玄紋袖袍,問他道:“安兄,之前我記得你不是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袍麽?怎麽去了一趟蜀王府,變成黑的了?是我記錯了嗎?”
安逸用手摸了摸鼻子,掩飾著臉上的尷尬,支吾應卯著:“嗯,掉王府的池塘裡了,影疏又換了一件給我。”
他說的確是實情,不就是掉到水池裡了嘛,只不過沒說那水池裡還有一條吃人的美女蛇。
“哦~”
江如月拉出一個長長的尾音,作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便也不再追問。
茶博士端著一個翡翠的小盤,上面架著一抔爐火,火上烹著一尊宜興紫砂,壺嘴兒悠然的升騰著熱氣,
江如月拿過茶壺,將安逸面前的青花茶盞慢慢斟滿,然後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笑著說道:“安兄先講吧。”
安逸點點頭,手裡端起茶盞,斟了幾口,看向外面的夜色,應道:“這次狐嶺之行,我說我撿回了一條命來都不過分,因為種種的事件表明,成都有人根本就不像讓我回來。”
“此話怎講?”
“江兄可知道,這次出征的起因,竟是曾子仁竊走了都指揮使曾漢儒的虎符,私自調動大軍前往狐嶺的?”
安逸轉過臉來,看著江如月接著說道,
江如月眉頭緊了緊,“曾子仁哪兒來的消息?”
“這正是我要說的,而且這不過是其中一個疑點,最重要的是他一個紈絝子弟,居然主動參與剿匪,還采用了竊符的形式。”
安逸始終都認為,曾子仁就算知道了五谷教作亂的消息,也應該是告訴父親曾漢儒,怎麽會搖身一變,成了竊符救趙的信陵君了,而且這趙沒救成,還把老指揮使搭進去了。
江如月說道;“我覺得這很明顯就是有人指使,首先這個人擁有實現獲悉五谷教動向的能力,甚至比綠營的哨探更加敏銳;其二,這件事必須避開都指揮使曾漢儒,或者說,只有避開都指揮使曾漢儒,才能促使最終曾漢儒率軍前往;其三,這個人跟安兄你有過節。”
安逸點點頭,認同了他的說法,“我一直都覺得,這次事件就是針對我和老指揮使,五谷教的動向著實詭異,放著糧食錢財不要,繞道一線天,擺明了就是要這位朝廷從三品大員的人頭。之前蜀王和守備中軍營的江把總,都跟我說老指揮使是個難得的好官,而且他應該也是天命之年了,估計這就是他的最後一頂烏紗了,到底是什麽人想要他的命?”
“我們不妨這樣想,這五谷教連錢糧都不要了,直奔指揮使而去,說明這個要殺都指揮使的人,能夠給與五谷教遠遠大於錢糧的報酬,甚至說他可以完全控制五谷教的大軍,指哪打哪。”
江如月將面前的空茶盞斟滿,端回到自己的臉前,繼續說道:“我們都是剛剛來成都,所以對於成都官場是否有什麽淵源已久的宿怨你我都是拿不準的,誰把曾指揮使視為眼中釘我們也無從得知,那我們不如就從你身上下手。”
“我?”
江如月重重的朝他點點頭,“對!你,你為什麽懷疑說五谷教即針對了曾指揮使,又針對了你?雖然一波三折,但畢竟你是活著回來的。”
安逸就把在狐嶺以北薑尚提議繞道陝西,遭到重騎兵和張羽所部圍堵的事情和盤托出,
他蹙著眉頭道:“我安逸的腦袋能值幾個錢?說句難聽話,我連個官都不是,自然也不會當別人的權路,再退一步講,就算把我安逸殺了,能接收的了屋子裡的那幫人?這樣說來也不會擋別人的財路,不為財不為權,殺我意義何在?”
江如月知道安逸現在是當局者迷,所以作為旁觀者,他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他:“安兄,你可不要忘了,龍安林場的事。”
他的話就像是一陣席卷而來的山風,吹散了安逸面前的迷霧,他當然明白江如月話中所指,
“竹取......四川承宣布政使竹宗臣!”
安逸幾乎大聲的脫口而出,
江如月忙將食指豎在嘴唇前,朝安逸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安兄心知便可,切莫要高聲,咱們現在可還在人家的地盤上呢。”
安逸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自從進了成都,也沒有見過這位布政使,倒是把他這茬給忘了。”
“還有一點!”
江如月呷了一口茶盞,
接著說道:“就是你大團練使剛進松嶺村,就兩次剿殺五谷教,如果這竹宗臣跟五谷教有牽扯的話,你也是觸碰到他的利益了,這不是安兄剛剛說的為財嘛。
為官高位者不是江洋大盜,殺人要講究個名正言順才是,所以這次借著除掉都指揮使的機會,就是利用五谷教,讓你安逸戰死沙場的最好時機,一石二鳥了。”
安逸沒有作聲,空洞的眼神對著小火爐裡面金黃色的焰苗微微發怔,似乎在咀嚼著江如月的話,半晌才開口道:
“看來還是我太樂觀了,還道是竹取興風作浪、作奸犯科會讓竹宗臣為了自保而不得不息事寧人,哪知道別人的刀都已經架到我脖子上了,我卻還懵然不知。”
他端過手中的茶盞一飲而盡,接著問江如月:“看來我們現在基本可以斷定竹宗臣就是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而且恐怕他和五谷教有著不可告人的利益往來,但是我還是覺得奇怪,如果五谷教已經可以作為竹宗臣謀取私利的手段,那他卻讓這只能下金蛋的雞,啄死了都指揮使,這種行為與殺雞取卵何異?”
沒錯,按照安逸的理解,都指揮使陣亡可不是一件小事,如果蜀王沒有去西北的話,可能已經帶著大軍前去圍剿了,這對於五谷教來說,無疑是一個冒險的行為,甚至有可能招致滅頂之災。
江如月明白安逸話裡的意思,沉吟了一下,說道:“安兄不妨這樣想,如果五谷教是竹宗臣的一把利劍,那在我看來,也絕對是一把雙刃劍,每次用這把劍帶起的血光,都有可能沾染到他的羽毛。
而且按照安兄的說法,這五六萬的大軍絕對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組建出來的,那就說明竹宗臣攥著這把劍,也必然時日不短了,如果他與老指揮使結怨,為什麽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這個時候動手?”
安逸低頭思?了一下,忽然恍然撫掌道:“現在他開始想要甩掉這個大尾巴了!”
“是了!”
江如月重重的點點頭,
“布政使手裡沒有兵權,這就導致他自己養起來的老虎自己又打不死,那就隻好向有兵權的人借一借了。”
安逸輕笑了一聲,接著他的話說道:“但是隨著年齡增長,已經沒有了野心的曾漢儒,決不允許竹宗臣拿著他的虎符冒險,於是才有了曾子仁竊符的戲碼。”
江如月將小火爐上呼呼往外吹著熱氣的茶壺端下,將安逸面前已空茶盞在此斟滿,
“如果我是竹宗臣,曾漢儒一死,只需要把曾子仁這個傀儡扶上位,那麽整個四川的綠營,就都攥在他的手裡了。”
“到時候剿滅了五谷教,既洗白了自己的羽毛,又落得大功一件,少不得朝廷裡還有一份嘉獎,一舉兩得,真是妙計啊。”安逸順著他的話接道,
雖然從小就對於官場裡的是是非非耳濡目染,但是真正自己作為其中的一方攪進這泥沼時,難免還是被這沒有刀光劍影的戰場深深觸動到了。
從一個馬前卒做起,勤勤懇懇為官一生,連蜀王提到都要誇讚一聲好官的曾老指揮使做官做到現在,真的已經到了無欲無求的境地,只希望老了之後帶著兒子返回鄉下,安度晚年,
即使是這樣還是不明不白的成為了別人的絆腳石,甚至到死都不知道,事誰害了自己。
“只是我們目前還無從得知,是什麽原因導致竹宗臣手裡的這柄利劍,變成了尾巴。”
安逸點點頭,應道:“這個只能等等看了,好在咱們團練營也不是從前了,一萬五千大軍在手,誰要是對我們動點兒歪心思,現在也得掂量掂量了。”
“對了安兄,那個絳雲樓的.....柳掌櫃,你跟她是?”
江如月忽然提起了柳思意,讓安逸一個沒準備,含在嘴裡的茶水差點兒噴在他臉上,
“江兄怎麽突然提起她了?”
安逸用手扶著胸前,不停地往下順著喉嚨裡這股茶水,開口問他道,
江如月道:“在席間聽得金銘尹講你們去狐嶺的事,多次提及到這個人名,我才記起她是那個絳雲樓的掌櫃,比較疑惑的是,一個商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那種地方,所以才有此一問,安兄何必如此激動。”
安逸用拇指揉了揉太陽穴,粗劣的掩飾著尷尬,然後把遇到柳思意的前因始末都告訴了江如月,最後拋給他一個結論:
“如果沒猜錯的話,柳姑娘應該是跟五谷教有關聯, 但應該不是五谷教教眾,不然在軍中她完全有機會想我下手的,我估摸著八成就是有些私下的交易吧。
江如月卻不這樣認為,作為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他覺得安逸對於柳思意是有一定好感的,因為這是他唯一的一次提起跟五谷教有關系的人,沒有表現出厭惡的,
兩個人之間應該有著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如果這種微妙關系確實存在的話,就很好解釋為什麽柳思意沒有對安逸動手,但是誰能保證下一次柳思意的心境不會變?
所以江如月還是暗暗的把這個事放在心底,對柳思意加了幾分警惕,
但是介於安逸沒有直說,自己也不好多提,因為他知道在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了這樣一些感覺之時,說給男人再多關於這個女人負面的話,那也都是廢話,聽不進去的。
“咳~”
安逸輕咳了一聲,捂著嘴對江如月低聲道:“剛才我說的柳思意的事兒,出的我口入得你耳,莫要再讓他人得知了。”
江如月朝他會心一笑,應道:“安兄放心,如月的嘴裡肯定是不會說的,只怕哪天安兄從絳雲樓出來,也像今天一樣換了一身衣袍時,兄弟可要先想好怎麽給高小姐解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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