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人心難辨
西北的天就像是個熊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上午時分還能看著點兒溫潤的陽光,到了下午就已經是把臉沉了下來,再晚些時候,索性直接洋洋灑灑的飄起了雪花,
不過若是仔細一瞅,還不是那種六菱形的白紙片兒,而是小顆粒狀的冰晶,就像是天宮中王母娘娘不小心打翻了琉璃瓶,借著北風之勢把這漫天晶瑩吹打在過路人的臉上,
這過路的人裡面,就包括柳思意和安欣。
兩個人拈著裙角踮著腳尖,一路小跑躲到了街旁的雨簷下面,才堪堪避開了這些細碎小冰凌對她們嬌嫩肌膚的摧殘,
站定下來之後,柳思意才發現剛才跑的時候,不知道是她還是安欣濺起來的泥水,墨點兒一樣印在了她的裙擺上,幾塊大小不一的黑斑點在豔紅色的包圍之中格外顯眼。
但無論是誰,她已經打算把這一切罪過都歸咎於攛掇她出府的欣兒身上了,“你看,這裙子我從來都舍不得穿,就陪你出來我才穿上,這可好,洗都洗不淨,好端端的都是你拉我出來。”
安欣當然不會任由柳思意倒打一耙,撇了撇嘴憤憤不平的辯駁道:“剛才那小混沌你吃的比誰都開心,現在倒說我拉你出府了,好不容易我哥不在,還不得抓住這機會?等他回來啊,咱們又得在府裡‘坐牢’了。”
看到柳思意哭喪著個小臉兒只顧盯著自己的裙子擺來看去,安欣又換了副嬉皮笑臉的表情安慰道:“哎呀好啦我的姐姐,不就是一條裙子嘛,回頭等我哥回來,你衝他撒個嬌,就是一百條一千條他也會找最好的裁縫給你做來。”
柳思意沒好氣的瞥了安欣一眼,然後抬起兩個玉蔥般的手指彎成個鉗狀,朝著安欣的鼻頭輕輕捏了一把,嗔她道:“就你這小丫頭鬼靈精怪的,弄花了我的裙子,憑啥要你哥掏銀子,應該讓你的阿懿賠給我。”
安欣聽到柳思意提起阿懿,剛才還喜笑顏開的俏臉兒一下就塌了下來,“嘁,就他,知不知道裁縫鋪的門兒朝哪開都兩說?”
柳思意見她提起高慈懿好像沒有了原來的那種溢於言表的欣喜,便有心問她原由:“怎麽?他對你不好嗎?”
安欣沉著臉,想了一會兒,卻搖了搖頭,
“怎麽說呢?有的時候噓寒問暖的,還時不時給我帶些我最愛的吃食,倒是不能算對我不好,但是就感覺......我也不知道怎麽說......”
安欣細細地琢磨著,好像是有話說不出的感覺,自己嘀咕了半晌之後才又朝著柳思意一擺手,開口道:“哎呀我不知道怎麽說,這樣,不如我來問你吧。你跟我哥成親之後,有沒有覺得......嗯......就是他跟之前不一樣的地方?”
“不一樣的地方?”
柳思意挑著眉頭想了想,似乎安逸跟之前並沒有什麽區別啊,倒是自己倒是感覺到自己變化不小,恐怕現在要是見了紫韻,紫韻都要驚呼這還是不是這之前那個來去如風的柳思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有落差感唄?”
安欣一聽完這新鮮詞兒,激動的把兩隻纖手“啪”的這麽一捶,連聲點頭道:“對對對,就是‘落差感’,反正我就是感覺他沒有以前對我那麽認真了,以前的那些小戲法小花樣,都有日子沒有拿出來給我看了,我們倆現在在一起啊,就是淡淡的閑聊天。”
說著她還皺著眉頭把臉朝著柳思意一轉,問道:“思意姐,我之前聽影疏姐說過這‘自古薄情最是帝王家’,你說會不會阿懿也是個薄情之人啊?”
柳思意看著安欣這面臉愁容為情所困的樣子,不由得掩唇一笑,開導道:“姐姐這作為過來人啊,今天就教教你。
我告訴你,這男人啊,就像是鍋裡的魚,而你呢,就像是鍋裡的水,一開始一起倒進鍋裡的時候,那是魚水之歡、如膠似漆。
但是呢,隨著過下面柴火的增加,水會越來越熱,魚兒就會開始感到愈發的難受了。你要是一開始就讓自己迅速沸騰起來,那魚兒一定會死命掙脫的,水越燙,魚兒就掙脫的越厲害。
相反,如果你是從一鍋冷水小火慢燉,慢慢慢慢的加熱,反而這鍋裡的魚兒到死可能都發現不了,但是那個時候你卻已經把他煮熟了。”
對於安欣來說,柳思意的這段話就好像是老和尚給她打了機鋒一樣,只知道最後熬成了一鍋魚湯別的卻沒怎麽聽懂,
“思意姐,你這講的太複雜了吧?有沒有簡單點兒的啊?”
柳思意見她昂著小臉一臉茫然的樣子,不由得心中發笑,無奈的輕歎了口氣,腦海裡面稍稍計較了一下,重新又開口道:“這樣好了,我問你,你知道絳雲樓為什麽能夠成為成都的銷金窟,夜夜笙歌嗎?”
“多半是因為裡面鶯燕環繞、美不勝收,姑娘們又都是豆蔻芳華、膚白貌美,總好過家中的糟糠之妻吧?”
柳思意卻把她纖細的手指伸出來了一根,朝著安欣搖了搖頭,“這回啊,你還真說錯了。絳雲樓的賓客裡面,不乏很多都是官紳貴胄,家中非富即貴,就算他們當初娶妻的時候多有其他的因素摻雜在裡面,但是家中的妾室偏房,那可都是個個貌美如花的。”
“那他們還要跑到絳雲樓裡去把如水的銀兩往裡面丟?”
柳思意的嘴角輕輕往上一挑:“那是因為這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兒。”
安欣這下子更是不解其意了,問道:“思意姐,你這意思不會是讓我把阿懿往煙花之地推吧?”
“哎呀你想哪兒去了。”
柳思意耐著性子跟這丫頭解釋道:“我的意思就是,這男人啊,需要他們自己隻屬於自己的時間和空間,這個時候大多數的男人都是以去絳雲樓這種風月場所來打發的,但是也不乏有人不喜此道,不過無論做什麽,都是不希望別人去打擾的。這個時候你就放放手,等過去了之後,他們自然會來找你,至少在那個時候,他的人和他的心都是屬於你的,不是嗎?當他全心全意在你這兒的時候,自然什麽小把戲啊小花樣的,都會有的。總好過他虛與委蛇的跟你你儂我儂,但卻是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空殼子強吧?”
安欣聽完之後抿著嘴,低頭深思了片刻方才小臉微微地笑了笑,“我明白了,我現在才知道我哥為什麽一直都是那麽喜歡你,思意姐,你可真是個聰明的女人。唉,但是我......我雖然明白你說的,但是真的要我去這樣跟他相處時候還要顧及這麽多、想這麽多,我就會覺得這太累了,我會受不了。”
柳思意聽罷用手攬住安欣的胳膊,笑而問道:“這你就受不了了?阿懿跟你哥還不同,他可是大夏的親王,以後少不得府裡要有多少側妃侍妾,到那個時候你可要怎麽辦?”
安欣沒有答話,只是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我跟著他進了帝王家不會是個錯誤。”
“記著姐姐這句話,從來都沒有錯誤的路,錯的永遠都是人。”
安欣點點頭,“好吧,我記著呢。”
兩個人這站在屋簷下你一句我一句的正聊著,天上的雪漸漸的小了不少,
柳思意平托著纖手往屋簷外面試了試,然後笑盈盈的轉頭對安欣道:“欣兒,雪就要停了,咱們回府吧。”
“思意姐,那......那不是那個周娟兒嗎?”
安欣忽然微微眯縫著雙眼,凝聚著目光透過細細密密的雪霧,就看到遠處一個農婦打扮的人正在被三個又高又壯的夏軍士兵盤問著。
柳思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自然也是看到了這一幕,不過卻有些疑惑的問道:“欣兒,你怎麽知道那是周娟兒?”
安欣把臉上的梨渦往外一露,指著遠處周娟兒腳下的那淺色雙鹿皮短靴道:“那個短靴還是上次孟崎托我給她挑的呢,我當然記得。”
柳思意不知道這周娟兒好好的不在太醫院裡待著,大雪天的外面這是要去哪?還一身的農婦打扮,
她朝著欣兒一勾手:“走,咱們過去瞧瞧。”
且說這周娟兒走出太醫院院門的時候,並沒有直接去找孟崎,而是躲到了一處巷子的拐角,暗中盯著太醫院,
直到那去找趙院使領富貴茶的王三出來,帶著兩個小跟班兒離開的時候,周娟兒才在後面不著痕跡的跟了上去。
要說她也是粗心,一身的衣服換了,卻忘記換她腳下的那雙鹿皮靴,
不過按理來說,這周娟兒的在蘭州城裡中下級軍官中基本沒有不認識她的,就算是看出來這“農婦”衣著不符有些奇怪,攔下來看到是周娟兒的面孔應該笑呵呵的放行才是,畢竟孟崎的面子擱在那兒呢。
哪知道這禦前的人都長著十八個心眼兒,王三很快就發現了身後有個農婦跟著他,
他故意帶著周娟兒七饒八繞的就是不回行宮,直到繞到這南城門的根兒下,才讓事先通知好的那個顧總旗忽然站了出來,攔住了周娟兒的去路,自己則帶著懷裡的東西一路加快腳步往行宮裡去。
“幹什麽的!鬼鬼祟祟!是不是遼人的奸細?說!”
顧總旗帶著兩個大兵,好像完全不認識周娟兒一樣,凶神惡煞的逼問著,好像馬上一句不和就要拔出胯刀來,
周娟兒知他沒什麽好意,瞟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是奉了孟崎將軍的將令,前去找他匯合,商討病人之事,你們快給我讓開,耽誤了將軍的事兒,你們擔待的起嗎?”
顧總旗人高馬大的往這兒一戳,哪裡有半分讓路的意思?眼中的余光還時不時地往王三消失的方向瞥著,對周娟兒喝斥道:“你這小小的村婦,怎麽敢跟孟將軍相提並論,一定是外面進來的奸賊,左右,與我拿下!”
“是!”
“你們!”
不待周娟兒辯駁,身後的兩個夏軍麻肩頭攏二背就要上去拿住她,哪知道剛往前走了一步,
“唰!”
四個人同時就看見一道幽藍色的光迅速地從他們三個和周娟兒之間,幾乎是貼著顧總旗面龐流星一般的飛了過去!
“鏘!”
顧總旗將胯刀猛地拔出刀鞘,警惕地打量著被雪霧弄得有些白茫茫的四周,大喝道:“什麽人?膽敢襲擊大夏官軍!”
“娟兒姑娘,兩次都是我幫了你,你可得好好的請我吃碗豆花。”
當周娟兒看到雪霧之中那一白一紅兩道身影的時候,面容之上已經是抹上了一絲欣喜,
“夫人!”
顧總旗看了看緩步走到面前的柳思意,又轉頭看了看不遠處插在地上的一彎幽藍色的刀鋒,哪裡還不認得是靜遠伯的小夫人?忙帶著身後的兩人齊齊的一拱手,“見過小夫人。”
柳思意笑了笑朝著顧總旗擺了擺手,“好啦,你們去忙你們的吧,這姑娘我認識,就交給我吧。”
“可是,夫人,他......”
“我會帶她去找孟崎將軍的。”
這句話一說,顧總旗還有什麽好搭腔的?不過他心裡琢磨著王公公應該也已經是走掉了,便又躬身朝著柳思意拱了拱手,“是,夫人,那我等就先行告退。”
看到顧總旗帶著倆夏軍漸漸地走遠,周娟兒才一臉急迫的跟柳思意說道:“夫人,不好了, 今天早晨禦前的王公公從我們太醫院裡取了些病患的血樣!”
“血樣?”
柳思意疑惑道:“他一個內官又不是禦醫,要血樣幹嘛?”
周娟兒趕忙搖了搖頭,急聲道:“不知道,孟崎讓我一旦有什麽變化立刻通知他,我這兒剛剛跟著王公公走到這裡,就被那顧總旗攔下來了,不過按照這個路線,他肯定是奔著行宮去了。”
柳思意一聽就知道事情不妙了,趕緊讓周娟兒和安欣分頭去找孟崎,自己的腳程快,則接著去追那王公公,
就在她們三個剛剛打算邁開步子行動的時候,
“唏律律”
一隊騎兵飛馬上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嫂子近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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