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那個裝死的膽小鬼爬起來了！”

　　鋪著厚實毛毯的看台上，婦媛將目光投落在林恩身上，打著黑絨羽扇輕笑。

　　囚犯間的捉對廝殺早已開始，隨著鮮血逐漸將大地染紅，濃稠而又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仿佛一層低雲，彌漫在角鬥場的每個角落。

　　地獄般的角鬥場到處揮灑著熱血，身穿老舊麻衣的囚犯用圓盾架開對手的斧擊，卻被身後的人用劍刨開脖頸。一個人的腦袋被連枷砸的粉碎，身旁倒著互相將武器插進對方胸腹的兩人。

　　一具又一具因暴力而殘缺不全的屍體匐倒在地，他們的臉被劇痛拉扯，因而扭曲得甚至不像人類，生前最後一刻的情感如面具般凝固，痛苦、憤怒，眼球凸起到極限，嘴巴大張，全部猙獰恐怖。

　　所有人都殺紅了眼，青色的血管像蟲子般緊繃在額角，嘶吼、咆哮，仿佛野獸，進行瘋狂的死鬥。

　　眼前是野蠻血腥到極點的殘暴景象，高貴的看客們卻樂在其中。

　　守衛套著銀光閃爍的胸甲，槍尖直刺藍天，散發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鐵矛一隻緊連著一隻向左右延伸，無聲無息的在高聳圍牆之上構成一片鋼鐵柵籬。

　　因此，躲在守衛之後的鄉紳與婦媛大可不必擔心遭到下方混亂廝殺的波及。

　　“別這麽說，裝死也是一種明智的策略，隻是那個可憐的小夥子不該吐出來。”撫摸著苔原石煙鬥的士紳調笑，視線不斷在角鬥場上遊離，大多數時候落在渾渾噩噩的林恩，還有另一夥五人組成的小隊上。

　　那幾名囚犯暫時結盟，似乎約定好先將其他人殺光再考慮之後的事。別管他們的聯盟有多脆弱，這支能互相照應的小隊在混戰裡確實具有太大的優勢，漸漸有橫掃其他囚犯的態勢。

　　當然，混戰中的結盟實在顯眼，成為眾矢之的也隻是時間問題。但毫無疑問，這樣一支小隊吸引了大多數看客的眼球。

　　“哦，領頭的是沃茲特！”

　　握有精鋼巨劍，一臉瘡疤的中年人似乎是這五個人裡的頭目，他深棕色的眼瞳凶戾似鷹，肌肉像岩石般隆起，揮動刀刃就能輕易地將敵人的粗布衫連同腰腹部的肌肉一起撕開。

　　沃茲特是參加過勒諾堡戰爭的老兵，在北地的酷寒裡凍爛了臉和兩根腳趾，後來回到索爾森山脈佔山為王，以劫掠商隊而臭名昭著。

　　顯然他是這場血腥殺戮的頭號熱門，不少賭徒都買他奪冠，此刻正衝著角鬥場歇斯底裡地呐喊著，瘋狂的樣子一點兒不比場中的死囚們遜色。

　　“砍了他，沒吃飯嗎！”

　　“殺！”男人用磐石似冷酷的音調，吼出了這貫徹全場的詞匯，然後手握長而重的雙手巨劍轉腰橫掃，伴隨凌厲風壓帶起的煙塵，齊齊將身前兩三人攔腰斬斷。

　　“沃茲特！沃茲特！”看台上響起浪潮般澎湃的歡呼。

　　最高處的看台裡，萊斯利糟糕的臉色終於緩和了幾分，說:“看來今天沃茲特要贏到最後了。”

　　聽到這話，一旁安靜喝茶的少女抬起頭以複雜的眼神瞥了男爵一眼，然後嗤笑道:“那可不一定。”

　　萊斯利難得緩和幾分的心情又一下子糟到了極點，臉色陰沉得像是抹不開的墨水。他甚至懷疑這位大小姐是不是專門來摩厄城這種窮鄉僻壤氣他找樂子的，說什麽都要抬他的杠。

　　“一萬克朗，我買那個年輕人贏。”薇洛用手支起下巴，嘴角噙著輕巧的笑，秀美仿佛夜空銀亮的月華。

　　“一萬?！”正在腹議中的貴族差點咬到自己舌頭，一時間被這筆巨款驚得連薇洛說的究竟是哪個年輕人都沒想起來。

　　好半晌他的視線才聚焦在那個自己親自下令丟進角鬥場的黑發年輕人身上，然後便看著林恩腳邊新鮮的嘔吐物，臉色越來越精彩。

　　“就那個被嚇得吐了一地的懦夫?”顯然他是誤會了。

　　“賭麽。”

　　“當然――”最後一個字將要出口之際，萊斯利突然大生警惕，心說這小妞這麽自信別是有鬼。

　　“你認識這個人?”畢竟一萬克朗實在不是個小數目，男爵謹慎地進行試探。

　　“你怕了?”毫不淑女的詞匯從這位氣質無比優雅的女孩口中蹦出，“垃圾。”

　　低劣的激將法。

　　但萊斯利就是被氣得頭昏腦漲直哆嗦，別說平時，自從他繼承爵位，過去二十年都沒人敢這麽跟自己說話。一萬克朗又不是輸不起，要是能看這個趾高氣昂的大小姐吃癟絕對值回票價。

　　只看青色的血管在額頭不斷跳動，他咬著牙低喝道:“賭！”

　　“那就瞪大眼睛好好看著吧。”薇洛歎了口氣，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著那個迷茫的年輕人。

　　林恩確實迷茫，他現在還很懵逼……純粹是被投映在他視網膜上的虛幻數據給驚的。

　　【這是您的屬性，在每個不同的世界您的基本屬性都會基於原始熵力獲得一定修正，因而基本屬性增益並不絕對】

　　他眼前遊戲似的菜單自動隱去，緊接著下一個箭頭指向身前囚犯高舉正欲向他砍來的彎刀。

　　自刀刃開始，有條弧線在空氣中劃過，形成虛幻的淡紅色軌跡。隨即新的字幕出現:【這是基於您的感知屬性生成的預測線，您可以自由設置預測線的透明度、顏色，開啟或關閉】

　　這莫不是遊戲的新手教程?

　　年輕人急忙側開一步，狼狽地避開刀鋒。

　　本來各式武器和盔甲事先散落在角鬥場裡，但林恩醒來的太晚，現在自然是手無寸鐵。也正因為如此，囚犯們警惕的都是那些手持凶刃的人，一開始倒也沒人願冒被背後捅刀的風險找他的麻煩。

　　現在襲擊林恩的，純粹是殺紅了眼的瘋子。

　　對方一擊斬空，馬上又由斜上方向下疾斬。

　　擁有能看到預測軌跡的巨大優勢，如此粗劣的攻勢在林恩眼中簡直破綻百出。

　　他皮靴頂端一挑松軟的沙土，砂石煙塵迎頭飛濺向囚犯的臉，使對方一瞬之間失神。僅靠這不足半秒的間隙，林恩向左側步移開，反而無比利落地抓住對方的手腕，用力一翻便奪過了彎刀。

　　年輕人眼中閃過凶戾的光，回身一刀劃出凌厲的弧線，瞬間割開皮甲下柔軟的側腹。接著翻轉刀身，刃口便從脖頸抹過，滾熱的血漿頓時噴濺出來，將他的側臉染上大片血汙。

　　林恩擦掉臉上的血，輕輕放倒逐漸冰冷的屍體。

　　他是在末世裡生存至孤獨發狂的人，不論獵人，還是獵“人”，都是最頂尖的。

　　隨著侵染在皮膚上的鮮血變得冰涼，視野右上方那行冰藍色的數字卻飛速跳升，最後穩定在“1339”。

　　仿佛是在又一遍刻意提醒他，虛幻的字幕恰時出現在眼前。

　　【這是魂值，也是您提升職業等級的經驗，您剩余的生命與此數字相關。魂的數值每分鍾減少一點，歸零時您將死亡，狩獵靈魂是增加魂值的主要方法，請時刻關注魂值的變動。】

　　“*的。”林恩把指節捏得發白，眼底閃過陰霾。

　　他當然知道魂值背後的意義。這串該死的數字要他展開無盡的獵殺，就像從前一樣，把鮮活的生命變成墓園的泥土下冰冷的屍體，作為供養自己存活的養料。

　　沒人比他更清楚染上殺戮的後果。隻要嘗過那種血腥，享受了它帶來的便捷，就如踏入泥潭般再難自拔，遲早成為盲目殺戮的瘋子。

　　林恩忽然警醒，一道底線，他需要一道底線來避免自己重蹈覆轍。

　　“一定有殺人以外的方法增加魂值。”年輕人眺望蔚藍的晴空，手上沾染的鮮血在明媚的日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宛如陳釀的紅酒。

　　如果能靠旅法師的火花重獲新生，在這樣美好的世界，他便再也不想重新變回野獸。

　　隻是在矯情地探討價值觀之前，有更緊迫的事情需要解決――

　　看著緩緩向自己走來的五名死囚，年輕人深深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