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斯利男爵府邸。
透過高大拱窗,柔和的光線灑落在書案上,讓房間明亮了起來。
即便摩厄城是個貧瘠的地方,貧窮這兩個字也注定與代管一城的貴族無緣。
石爐矮人的雕塑,瓦珀高地的精致全身甲,書架頂端放置鑲滿寶石的瓷盤,正對著牆壁上高掛的瑙古蘇斯精靈畫作,整個書房都洋溢著奢華的氣息。
這些都是萊斯利引以為傲的藏品,尤其是那幅金樹之裔用魔法繪製,輾轉流傳千年的油畫。其上以厚塗筆法描繪的,傳奇軍團弦刃在金樹王庭迎戰精靈聖者的血戰場景,簡直不能更讓男爵沉醉。
不過現在萊斯利可沒有半點理會這些珍藏的心情。
中年貴族正滿臉焦慮的坐在窗邊,手上抓著一本惠蒂爾大師的著作,但心思顯然不在上面。晨光被他鷹嘴形的鼻梁遮擋,面部的一側籠罩在大片陰影中,因而使得臉上溝壑般的皺紋愈發深刻。
忽然聽到咚咚的敲門聲,萊斯利神色一亮,連忙站起身繞過桌子走過去,親自為報信的男仆開了門。
待侍從進來後,他鎖緊門,盡管並無實際意義,還是關好窗,拉下暗色的窗幔,仿佛黯淡的光線更能帶來安全感。
在一片昏黑中,男爵把兩隻手肘壓上桌案,前傾半個身子,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樣?”
仆從也顯得很緊張,悄聲說:“聖火盟的那幾位閣下已經進城了。”
“聖火在上!”萊斯利把屁股踏踏實實落回椅座,長舒了口氣,從來對永恆之火缺乏敬意的他也在此時照貓畫虎地讚美聖火。
看那女惡魔還能囂張到幾時,製裁邪物的專家來了!
那個漂亮的小妞壓根不是鐵血公的女兒,他打聽過了,可以施展操控血液這樣的邪術,絕對是個巫師。
而且行事詭異,說不定是拜倫維斯派來滲透帝國的間諜。
萊斯利憤恨地咬著牙,自從薇洛找上門,他不僅失去了手下和府邸,連自己也被軟禁,這是何等的屈辱。
好在他瞞著塞內斯大公與永恆之火的人私下裡一直保持聯絡,這才有塊白蠟石可以將異常立即通知教會,聖火盟的人馬上就到,終於可以將他從那惡魔的魔爪中解救出來。
就是不清楚來的究竟是哪位大人,黃昏級的遊蕩者都在那女惡魔面前毫無還手之力,教會派來的援手起碼也得是午夜級以上的執行官吧,甚至可能是傳奇。
那些可都是傳說中的人物,地位等同侯爵,足以讓一國之王平禮相待。
腦海中回閃過那些銘刻在歷史上的鼎鼎大名,一想到自己可能親眼見證當世傳奇的戰鬥,萊斯利也不禁感到呼吸急促――
揚眉吐氣的時候就要到了!
他臉上的笑容愈來愈大,最後忍不住出聲大笑起來。
“啊,對了。”
這兩天灰發都愁白了不少的貴族終於放松下來,他以好奇的目光注視著侍從,隨口問道:“聖火盟的執行官閣下現在在哪?可提醒過他們要小心那個女惡魔操縱血液的邪法?”
男仆額頭卻冒出層薄汗,如履薄冰,半天沒說半個字,隻木訥的囁嚅著嘴唇。
“蠢貨,你忘了?”萊斯利怒罵一聲。
“不!大人,那惡魔特殊的邪法在最開始就一並通知給教會了。”仆人趕忙辯解道。
“那你慌什麽?”萊斯利心中突然冒出不安的感覺,追問道,“是聖火盟的執行官出事了?”
仆從吞吞吐吐說:“那幾位閣下目前在樹輪街,
沿街……乞討。” “啥?!”男爵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滿臉的難以置信,“沿街幹什麽?”
“乞討。千真萬確,大人。”仆人苦笑道。
樹輪街位於摩厄城的外圍,站在泥濘的街道上,視線越過一片片低矮的瓦屋,可以遠遠眺望到男爵城堡青灰色的高聳尖頂。
這裡屬於貧民窟,自然也有貧民窟一貫的風景,肮髒、破敗、混亂,以及不懷好意的眼神。
清冷的曦光刺透河霧銀色的簾幕,一條坑窪不堪的泥路順著運河向城市中心氣派的城堡延伸,在仲夏濕熱的霧氣中構成城市的脈絡。
摩厄城最底層的居民將這條路戲稱為拾屍鬼路,因為你永遠能看到衣著破爛的饑民徘徊在此,用竹竿打撈沿河漂流的屍體。
各種死法在摩厄城都不稀奇,但它們中的大多數都要先到個相同的去處,那就是拋入運河,這樣最省事。
當然,為了防止瘟疫,睿智的男爵不僅雇傭人手專門清查掮拾城內到處都是的屍首,還以每具五枚赫托的價格回收屍體。
這項規定有多令帝國的學者叱責荒唐暫且不論,倒是起碼讓打撈屍體,從上搜刮財物的貧民不會再將屍體扔回去。
五枚赫托可以換來五根摻雜木屑和碎石的黑麵包,至於值不值得為此製造一具屍體,那要看肚子餓得到底有多久。在摩厄城,這顯然不是什麽稀罕事。
城外來的新面孔自然首當其衝的目標,深受陋巷中的餓殍們衷愛。
這些髒兮兮的皮膚下隻包一把骨頭的家夥,向來樂意教初臨摩厄城的外人體會一下本土特色――搶劫、偷竊,還有謀殺。
不過這些餓鬼與暴徒隻瞧了今早進城的那人一眼,便不屑地移開了眼神。
嘁!逃難逃到摩厄城?還不如找棵樹吊死來得輕松。
那是個頭髮黑白相雜的落魄男人,身上套著被漂洗得發灰白色的破舊袍子,還打滿針腳細密的補丁。
他灰色的眸子黯淡無光,臉龐則飽經風霜,下巴滿是雜亂胡茬,背影還算高大,但步子邁得有氣無力,手中拄著一把套有陳舊劍鞘的長劍當做拐棍,腰間還別著另外一把。
這樣三四十歲的頹廢大叔在摩厄城可一抓一大把,大部分都是因天災人禍失去田地逃難來的。
“真是不近人情的城市啊。”男人發出愁苦的哀歎,心想要能像拜倫維斯的巫師那樣將石頭變成麵包,將河水變成紅酒該多好。
轆轆饑腸的哀鳴比他歎的還大聲,把他硬生生拉回殘酷的現實。
他沿著這條遍地爛泥漿的街道一路乞食,隻得來半塊發霉的麵包,倒是勉強能下嘴,照目前的情況,那很可能是今天的早餐和午飯。
走到一扇矮木門前,男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敲了敲門。他對於一頓飽餐已不抱奢望,有杯熱水填填肚子也好。
“誰?”一個警惕的聲音在門後響起。
“一個毫無惡意的旅人。”落魄的男人說,“我已經旅行很久了,好幾天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
沒等他說完,門內的聲音便粗暴地說:“這沒東西給你,快滾開吧。”
好罷,預想之內。
他知趣地準備離開,身後突然傳來沉悶的破空聲,便偏過頭,一個酒瓶飛過耳側砸在門板上,玻璃碎片和酒水像煙花一樣綻開。
但周身迸濺的碎片和水滴仿佛感受到了什麽,莫名傾斜避開,沒有一滴敢上他的衣旁。
蹲在牆邊的暴徒沒發覺異常,隻為戲弄了流浪者而哈哈大笑。
男人轉身聳聳肩往外走,取出那半塊發霉的麵包準備享用。
但他沒走幾步,卻用余光瞥到巷角的陰影裡蜷縮著一條瘦小的影子――
那裡有位蓬頭垢面的小女孩正畏懼而渴望地望著他。
“我也很餓。”摸了摸胡茬,他尷尬一笑。
小女孩的目光黯淡下去,咽了咽口水。
流浪者輕輕歎息,偏過頭幾口把那塊小得可憐的麵包吃完,滿嘴霉變的味道。
然後男人走了過去,掏出一個乾癟的錢袋,從寥寥幾枚破舊的深銅色錢幣中數全部,彎腰放在她身邊。
“那不是你該吃的東西,拿這些錢買點正常的食物吧。”他微笑道。
小女孩慌忙收攏錢幣,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逃似的離開了。
刺耳的聲音傳來。
“什麽嘛,這不是有錢嗎。”
暴徒冷笑著起身,輕蔑地看了一眼男人手中尾端沾滿泥漿的劣質劍鞘,張開黃牙噴出濕熱的酒氣,威脅道:“窮鬼,把那兩把破劍和赫托留下,然後滾蛋,不然就拿你的屍體去多換五赫托。”
他吹了聲口哨,那扇矮木門便打開了,走出來四五名手持刀斧的地痞,擋住流浪者的去處,充滿惡意的眼神在後者身上打量。
見對方搖頭,暴徒便惡狠狠喊道:“剁了他!”
短刀與斧頭被揮舞著,無比凶猛,四面八方劈來。
“呵。”
頭髮斑白的大叔歎了口氣,緩緩伸手握住劍柄。
就在手指與纏布劍柄相握的那一刻,卻見破空襲至身前的刀斧已被斬成細微鐵粉,如淡淡的霧。
他摸著咕咕作響的肚皮走出巷道,身後躺倒一地被嚇得面無人色的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