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夫出了行宮,外頭已是黃昏時分了。出門剛好與跟隨運石隊伍一道回來的劉徹和葉昭碰上。劉徹騎著黑風,葉昭坐在板車的後沿上,臉上依舊掛著憂容。
周亞夫知道的是葉昭在為劉璃的事情而愁容滿面,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該如何安慰葉昭。畢竟他自己當初聽了葉昭的計劃後也沒有反對她。說起來今日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自己這個長輩也有責任。
劉徹與周亞夫相互頷首,表面恭敬地道了聲安好,有些擔心地看了看還坐在車上的葉昭,示意周亞夫多留意一番,便去向他父皇請安了。
周亞夫來到葉昭身邊坐下,他將身上的長袍脫了,披到葉昭身上說:“山裡天黑了,冷得快,你現在內火旺盛,仔細別染了風寒。”
葉昭大概是真覺得冷了,緊了緊兩側的袍子,靠在身後的石塊上,仰頭望著天邊溫熱的霞光。這讓原本想要將車上的奇石搬下來的幾個軍士,有些為難了,他們左右看看拿不定主意,最終還是相國大人揮了揮手,遣他們先去一旁候著。
“你是不是在想劉璃的事情?”
葉昭沒有回他,一雙清澈的眼眸子怔怔的看著頭頂的天空說:“……老頭子,你說草原的天空會不會也這麽好看?”
“唔?那還真是草原上的天空好看。那裡的天啊,怎麽說呢,我一個粗野的老頭子還這不好形容……”
“澄明淨澈。”
“對對對,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白天啊萬裡無雲,晚上呢星光熠熠。”周亞夫說著好像勾起了他當年戍邊的回憶。
“人心為什麽不能乾淨點呢?”
“……陛下,也有他的苦衷。”葉昭的話頭轉得太快,周亞夫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麽,轉而問葉昭:“你不是擔心劉璃嗎?隨我一道去看看吧。你若是再坐下去,怕是又要拖累幾個人咯!”說著,他朝站在一旁一直等候著運石頭的士兵點了點頭。
葉昭也略帶歉意地看了看候在一旁的四人,跳下了車。
她吹了聲口哨,問道:“劉璃她人現在在哪裡?”
“我差人送回來時的營帳了。”周亞夫看到黑風正朝這邊跑過來,讓葉昭稍等一下,他也去尋一匹馬來。想不到還沒等他看到馬影子,這邊葉昭已經鞭長莫及了。他發現落日余暉下的這個小姑娘走得格外地孤單。
先一步回到營地的葉昭,掀開張嫣的帳布,撲面而來一股溫暖的氣息。吹散了葉昭身上的些許寒意。
面向溫暖,背抵清寒,讓葉昭有些無所適從。
營帳裡唯一的一張床榻上躺著的是一個身體僵硬,舉目無神的姑娘。十六歲原本應該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但是床上的劉璃卻將那張原來嬌豔明媚的臉重重包裹在滲著一片慘紅的白紗後面。
空洞的眼神再一次觸傷了葉昭的心。她舉著帳布,立在門口,入也不是,出也不是。
張嫣看到門口的葉昭,歎了口氣,招了招手叫她進來。葉昭這才亦步亦趨地來到床邊。
她看著躺在床上的劉璃不知道怎麽開口,倒是劉璃先說了話:“葉公子,璃兒現在很醜吧?”
葉昭目光不敢落在那一頭傷布上,一向機智伶俐的她發現自己現在居然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葉公子,我知道璃兒現在容顏有傷,驚嚇到公子了。”
“不——不是,我只是……對不起姑娘!”葉昭顯得有些慌張。
她一個尋常女子,對於自己被毀容這件事都能如此坦蕩,
想不到自己活了兩輩子,面對這樣的事情竟還不如一個未成年的姑娘。雖然十六歲在現在已經是一個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了。 “無事,公子可知道,當璃兒看到狩獵隊伍的時候,有那麽一瞬想過自己已經死了。”劉璃看了看葉昭和旁邊的張嫣,慘然地笑了起來:“那驚天一箭當真是衝著我的命來的,想不到我現在還能看到一個活生生的自己。”
葉昭連忙解釋道:“那一箭不是周亞夫他射的!”兩人聽到葉昭居然直呼周亞夫的名字皆是一怔,張嫣倒是還好,習慣了葉昭的平日裡的樣子。而劉璃則有些驚訝,不過她很識趣地沒有多說什麽。
“我知道。雖然我武功不高,但是眼睛還是好的,若不是叔父的那一箭,我恐怕現在……”
張嫣連忙在一旁說:“我們不說那些不吉利的,現在至少人還是好好的不是嗎?只是可憐了我的璃兒,以後的日子可能就多有不便了。”
葉昭這才想起來,劉璃以後會何去何從, 問道:“我忘記打探了,陛下他取消了這場和親了嗎?”
張嫣笑道:“此事我們大可放心,那邊已經傳來消息,陛下今日喜得祥瑞,龍顏大悅。有人提及撞開祥瑞的是此次和親的翁主,但是翁主因此負傷陛下就命人此事容後再議。”
聽到這話,葉昭難免有些沮喪:“那又有什麽用?”
“張嬸還沒說完,後來聽說我已經毀了容,烏孫那方主動要求,取消此次的和親,至於會不會有別人……總之我現在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葉昭聽到這句“因禍得福”雖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原本應該可以有更好的結局,但是既然劉璃自己也接受了這個結果,那自己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是啊,昭兒,你也不必過於自責了。要知道能夠從陛下手裡搶人,你還是頭一個呢!”原來周亞夫緊趕慢趕,總算是在三個女人話題終結的時候趕上了。
葉昭說:“如此便好,只是日後要委屈姑娘須以紗巾掩面方可出門了。還有那日後的嫁人……”
原本葉昭還想說些什麽,看到劉璃微笑地衝她搖了搖頭,葉昭知道自己是多慮了,一個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女子還有什麽好讓她擔心的呢?
葉昭覺得自己再呆下去,對傷者無益,便主動告辭了。張嫣擔心葉昭還有什麽想不通的,便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周亞夫。在夫妻倆培養多年的默契下,周亞夫也以自己不便在女子房中逗留為由,出了營帳。
今夜的月亮與來時並沒有什麽差別,依舊那麽明晃晃地看著葉昭。差的只是葉昭的心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