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來自丞相府的白面小書生就在眾人的矚目中消失在了紅豆館的門口轉角。
堂中的一乾人頓時就炸開了鍋——若說宮裡的人會偶爾來到這花樓中尋歡作樂,他們還會相信,可丞相府的人從來沒有踏足過長安的任何一個大小花樓。
所有人都在猜測這次丞相派人蒞臨紅豆館究竟所為何事。了解周亞夫行事風格的人都在猜,不了解的人都跟著起哄。全然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少年自始至終都沒有明確回應那些對自己身份的猜測。
回到府中的葉昭躺在床上,輾轉難寐。她知道自己亮出那塊牌子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些麻煩,但是預想中的麻煩沒有來,反倒是惹來了紅塵債。
她重新穿衣起身,來到屋外的花園中。此時正值子夜,靜悄悄的屋外沉下來一片濃厚的秋霧,那彎新月艱難地把自己的光華送進這方霧靄沉沉的小園林中。
葉昭掃了掃林前的石凳,正準備坐下,忽然看到林子盡頭,周亞夫的書房此時還亮著燈。登時便起了要去看看的心思。
她走上前,輕叩虛掩著的門扉,問道:“周丞相可是還在忙公務?”
屋外的靜謐漸漸傳染給了書房中人,裡面傳來一個有些疲累的聲音:“葉昭吧?進來吧。”
葉昭微微一笑,推門而入:“老爺子聽力可是真好,精力也是真好。”
聽到葉昭這麽說,周亞夫無奈地看了看鋪在自己桌上的文案,苦笑著說:“唉,又有多少人知道這個位置如此難坐呢。如果某人可以少惹些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你知道啦?”葉昭撅起小嘴,擰著眉頭,甚是可憐地迎上周亞夫的目光。
剛才還在冥思苦想的周亞夫擱下了筆杆,又抱起了他的茶壺,直勾勾地看著葉昭問道:“你說呢?……不過我也不是想責怪於你,既然給了你那塊腰牌,我自有護佑於你的心思。只是我想知道,你此番作為究竟意欲何為?”
葉昭有點無辜,左顧右盼不知如何解釋,反問道:“不是說,那個李廣曾經是你手下的都尉嗎?難道他的幾個兒子有麻煩,我幫你維護一下不好嗎?”
“可是我記得,某個人告訴過我,作為帝王,都不喜下臣結黨營私,你今晚在紅豆館做的事情可是與此背道而馳啊?你覺得我會信這種粗劣的借口嗎?”
葉昭頓時作出了生氣的模樣,橫眉倒豎,指著周亞夫說:“借口?老頭子你都不相信我了。”可惜周亞夫完全不為所動,依舊慢條斯理地喝著懷裡的茶說:“你若是不說,我大可以將那腰牌收回來,你自己斟酌吧。”
“別,我說。……可是這種事情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我只能告訴你,日後那個李敢是個有用之人。甚至李當戶,總之李氏一門將會成為大漢開疆拓土的一柄利刃。而且李廣老將軍想必也會記住今日我替你送出的這份恩情,與你說不得也是一番造化。”
周亞夫聽葉昭說的越聽越覺得玄乎,已經從座位上坐了起來。
他圍著葉昭轉悠了一圈,問她:“你這女娃娃,我可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你說當初我把你撿回來到底是個錯誤,還是樁禍事?”
葉昭掛著滿頭的黑線,質問周亞夫:“……我說,老頭子,這兩個詞不是一個意思嗎?你存心耍我是不是?”
“你不也在耍我嗎?”
“什麽意思?”
“你最後不是與那個青樓女子約定了什麽嗎?”
“我……不是,
你怎麽這都知道?”葉昭想起來,自己旁邊的那個麟三終究是周亞夫派給自己的人,如此還能有什麽瞞的過他呢。 意外的是,這時候門外傳來一聲輕微的腳步聲,葉昭聽到了,周亞夫自然也聽到了。不過他看起來沒有任何反應,這不科學啊,除非——那個人是張姨!
這都是什麽和什麽啊?葉昭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個場景,除了那兩人的位置對換了一下,似乎並沒有什麽區別。她轉身去把書房門拉了開來:果然是張嫣。
她正端著一壺還冒著氣兒的熱茶,躬著身子探著門,脖子長得就差把頭直接送到房間裡來了。
看到眼前突然變得光亮了許多,張嫣尷尬地抬起頭,看了看面色古怪的葉昭,哈哈一笑:“哈哈,是小昭啊,這麽晚了,姨還以為你睡了呢!我來給亞夫送壺茶水, 正好你也可以暖暖身子。”說著舉了舉手裡端著的熱茶,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幾分。
葉昭也不戳穿她,畢竟某人可是曾因此數落過現在坐在房間裡那位的。葉昭結果張嫣手中的茶水,人也迅速變得熱情起來:“張姨啊,快請進。這外頭這麽冷,可別受了涼。”
周亞夫看到張嫣這待遇,瞬間就心裡不平衡了。堂堂一個丞相大人居然也學著小孩子一樣賭氣起來:“老婆子,你聽個牆角聽了便聽了,我也不會拿杯子砸你。”
葉昭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使勁對著周亞夫擠了擠眼睛,還扭了兩下脖子。
可惜周亞夫竟是不能領會,還關切地問葉昭:“小昭,你是不是脖子抽筋了?要不要老夫為你推拿一下?”
聽到周亞夫要對自己下手,葉昭嘴角勾起了一個很誇張的弧度,原本國產山核桃的眼睛睜成了美國大核桃,意味深長地瞪了周亞夫一下。
在她意識到張嫣也在看自己的時候,又迅速回頭,禮貌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身體健康,默默退到了一旁。但是想想好像有些不夠,又退遠了些,最後退出了書房,順手把門帶上了。
葉昭就站在門外,也用不著扒門板就能聽到裡頭悲慘的告饒聲。葉昭有些同情周亞夫,不過還是在心裡寬慰自己:我已經提醒過你了,奈何你實在是太直,自求多福吧。
期間有些家仆不知道書房裡出了何事,匆匆趕到書房前,大多都被葉昭輕飄飄地勸退了。等到張嫣心滿意足地從書房中出來,剩下幾個比較倔強的小婢也都“呼啦”一聲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