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透過玻璃窗，看了看裡面的人，恰好那人抬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朝他的方向看來。

劉錚仔細觀察著面前的這張臉，確定，陌生。

吸了口氣，劉錚拿起本子，出了觀察室，進了審訊室。

本子向桌上一扔，劉錚也不中規中矩坐在椅子上，而是抱臂朝桌上一垮，問那人，“頭一回來上海?”

那人一愣，錯愕看向劉錚。

劉錚一臉紈絝的笑，“頭一回來上海，去沒去百樂門?菲爾斯酒吧也不錯，裡面的姑娘，全都冰清玉潔。”

說道冰清玉潔，劉錚就想到“冰清玉潔”的劉雅婷，真特麽“冰清玉潔”。

劉錚提到菲爾斯酒吧，那人驟然眼底閃過一抹慌張。

劉錚心下笑笑，定力不夠強啊兄弟。

“看來，是沒去，可惜了，進來之前沒去成，這以後就出不去了，只能祈禱下輩子投胎，投個好胎了。”劉錚笑著道:“你那麽愛吃火鍋，北方人?”

那人眼底，又閃過一抹驚訝，不過，依舊沒有開口。

劉錚也不介意，繼續問，“你知道你犯了什麽錯誤嗎?”

那人看向劉錚，顯然在等他下一句。

劉錚笑道:“你不該中午吃完火鍋，晚上又去同一家繼續吃火鍋。”

那人忍不住，道了一句，“我願意吃火鍋，這也犯法?”

劉錚……很好，典型的東北人，口音很濃。

能開口，就是好事。

“你吃火鍋，倒是不犯法，但是，你看見屍體就跑，明顯是做賊心虛啊，你說你，你要是不跑，就那麽不顯山不露水的走過去，就你這長相，誰能注意到你呢?你看，說不定，這會兒你又吃火鍋呢。”

那人……“我這長相怎麽了?”

“長得慫啊。”劉錚嗤的笑道:“一般，以我的經驗，那些個抗日分子，長得都還是有一張抗日分子臉的，往人堆兒一站，那就是鶴立雞群，想要認不出都難。”

對於劉錚的理論，顯然那人是有興趣的。

劉錚就耐著性子給他解釋，“你看啊，一般，尤其是女的，莫名其妙挎個菜籃子啊雞蛋籃子啊什麽的卻又不去菜市場也不去農貿市場，而是滿上海的瞎溜達，基本就可以攔下來查一查了，那些男的，看的遊手好閑，卻對面前經過的姑娘一點興趣沒有，基本，也可以查一查了。”

劉錚當然是瞎掰。

然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最容易對號入座。

如果對方當真是抗日分子，那麽，他身邊一定不乏被抓捕的同志，這些人，難免裝扮成挎籃子的或者是閑漢什麽的。

這就跟算命一樣。

算命先生說的，就是個大眾，然後你自己對號入座，就越琢磨越覺得人家說的有理。

劉錚語落，看著那個人，觀摩一番，然後道:“再看你，首先，你的面相，就是個慫包，一般長你這樣的，不是叛徒就是漢奸。”

不等劉錚說完，那人頓時哈哈大笑，“你看，你倒是長得五官齊全，英俊不凡，不也是個狗漢奸。”

對於他口裡的狗漢奸，劉錚不以為意，隻笑道:“你看啊，咱倆又不同，我是不是漢奸，這和你關系不大，咱們現在說你，你看啊，就你長得這副面相，首先給人第一印象就是，你要叛變，然後，你說我們要是把你嚴刑逼供之後，又把你給放了，你們那邊的人，要怎麽想?”

那人眉頭驟然一凝。

劉錚繼續道:“你可以什麽都不說，但是，我手裡恰好有兩個剛剛發現的紅黨窩點，到時候，我就滿上海的報紙一登，說是你的功勞，你說……”

那人臉色驟然難看起來，“卑鄙！”

劉錚聳肩，無所謂的笑，“做我們這一行的，早就卑鄙關了。不過，我比他們好點的事，我能給你分析分析目前情況，然後你自己琢磨琢磨，該不該配合，你要是配合的好，我能在七十六號給你某個職位，這樣，你也能好好的繼續活下去。”

那人憤怒瞪了劉錚一眼，“呸！狗漢奸！”

劉錚不搭理他，繼續道:“你要是不好好配合呢，我就讓他們把你揍一頓，走完之後，不管你招沒招，我都把你放了，然後登報。”

“你以為這樣就能挑撥離間?”那人說的咬牙切齒。

劉錚笑道:“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不試一試，怎麽知道。再說了，你們的人，我清楚著呢，你們對叛徒，審查格外嚴格，層層審查下來，你能確保你一定能通關?而且，我還要給你加點料。我想，你們的領導，一定會秉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革命大業一定不會允許一顆老鼠屎的。”

劉錚說完，撿起自己的本子，然後本子在掌心拍一拍，從桌子上下來，“你自己考慮考慮先。”

說完，劉錚離開，只是在要走出大門的前一秒，頓住腳，“給他把燈打開。”

審訊室裡，裝了高瓦數的燈泡二十個，同時打開，整個審訊室光線通亮，猶如頭頂頂了七八個太陽。

出了審訊室，劉錚又進了觀察室。

隔著大玻璃，看到裡面的人，正在不停的流汗。

他剛剛說那些話，目的有兩個。

第一，讓他開口，通過他的口音判斷他是哪裡的人。

這一點，成功了。

雖然他竭力掩飾，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東北人，但激動之下，口音裡夾雜的音調，隱約能推測出，他應該是個南方人，具體哪裡，還不清楚，只能劃定大概范圍，雲貴川。

第二，劉錚想要告訴他，招供和不招供的結果。

不論是不是招供，最終他都可能成為叛徒。

這一點，就要看他自己的心智了。

劉錚知道，今天的審訊內容，趙良琿一定聽到了，那麽，他也就順理的在趙良琿心裡鋪了路。

將來，這小子無論招了什麽，未必就是真的。

觀察了他幾分鍾，劉錚點了支煙，離開，直奔趙良琿的辦公室。

劉錚進去的時候，趙良琿還在看季衛國給他留下的那些照片，見劉錚進來，將照片朝一邊推了一下，“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