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並沒有注意到小桐頭上那頂布帽被換成了軍帽的細節，也沒發現軍帽下面小桐的那頭失去光澤的頭髮。其實他是個十分在意細節的人，可不知道怎麽地，這會兒的他像是失了魂一樣地，一心隻掛念著小樂的安危。待到確認他沒有受到傷害，想再去看看小桐時，她的臉已經被一張白布給遮上了，屍體也被劉大龍和熊金放到了擔架上，抬往一處被臨時收拾出來的屋子裡。

　這是在吳非回來之前，小樂吩咐他們兩個去做的，她要給自己這個最親密的夥伴淨最後一次身，讓她能夠乾乾淨淨地去往天堂。陳秋玲攙扶起了已然跪麻雙腿的小樂，架著她一起去到了那間沒有頂的屋子，吳非也想跟著進去，卻被劉大龍給攔在了外面:“連長，班長說，她要親自給班副送行，你就別進去了。”

　吳非不會去和劉大龍較真，盡管他也很想去幫忙送小桐最後一程，可是既然小樂已經有了安排，那他也就不再強求了。

　也不知道熊金奎從哪找了兩個大水桶，兩桶熱氣騰騰的熱水被他提進了屋子，然後很快又走了出來，和著劉大龍一起像兩尊門神一樣佇在了門口。要說他們和門神有什麽不一樣的區別，那可能就是他們兩個的雙眼都是通紅的，像是哭過，也像是在強忍著眼淚憋紅的一般。

　“小桐是怎麽犧牲的?”吳非站到了他們兩個中間，詢問道。

　“聽說是被炮彈炸到了。”劉大龍回應道:“具體的我們也不清楚可能要問一下一排長，他在現場，是最清楚事情原委的人。”

　“那柳排長人呢?”吳非又問了一句。

　“在那呢，他來了。”這次說話的是熊金奎，他沒用手去指，而是朝左前方努了努嘴。

　順著他示意的方向，吳非看見，三當家柳雲彪被一個戰士攙扶著，正慢慢地往著這邊挪著，他的一條大腿上，纏著厚厚一圈繃帶，顯然是受了傷。他趕忙迎了過去，關切地詢問傷勢如何。

　見到吳非，柳雲彪有些激動，語無倫次地連語言都組織不起來。好在有時間讓他緩解情緒，從他斷斷續續的述說中，吳非算是搞清楚了小桐是因何犧牲的了。

　盡管柳雲彪一直在說是自己害死了小桐，吳非卻一直在替他開脫著，二馬山的老人沒剩幾個，犧牲一個就少一個了，這一仗之後，生存下來的就更少了，盡管對於小桐的死吳非是有些介懷的，但是總不能讓柳雲彪雲為她償命吧，其實他也知道，對於柳雲彪來說，這個血的教訓，比讓他死還更難受，既然是這樣了，就沒必要再去責怨他了。

　從柳雲彪那還得知了，山哥和能柱都負傷了，傷勢不算重，但也不輕，兩人現在都送回趙家莊休養了，四連在這一戰中損失很慘重，一二排加起來就沒剩幾個完完整整的人，倒是楊前進和三排八班長和九班長，最後還立了個大功，和著趙大春一起，將擔任鬼子後衛的一個鬼子小隊和偽軍排給全殲了，繳獲了三挺輕機槍，算是狠狠地替四連出了口惡氣。

　在吳非的開導下，柳雲彪的情緒好了很多，兩人又說上了一會話，直到小樂和陳秋玲走了出來。

　劉大龍和熊金奎在小樂的示意下，進到了屋子裡面，把小桐給抬了出來，這次她的臉沒再用白布蓋著，不過吳非卻像是選擇性地屏蔽了她的長發一樣，眼睛只是死死地盯著她的面孔上。

　許多的以往的回憶，像一張張畫面閃現在他的腦海裡，一起訓練，一起做飯，包括剛開始上到二馬山時，和自己同睡一張大炕，縮在炕的最末端，像隻可憐的小貓一般，最讓他無法忘懷的是，這家夥的偷懶本事，常常會找出各種理由來推塘訓練，還一求一個準，並不會惹郭叔生氣。

　正在回想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陳秋玲的話語:“吳非，你的衣服怎麽弄的，都破了好幾處了，還有褲腿也是，我看最好是用鐵給你做身衣裳。”她說這話的語氣不像個八路軍的幹部，倒像是個小媳婦一般。

　“哦，沒事，等把四連的事忙完，我再縫一下吧，現在也沒辦法了，只能將就將就了。”吳非哪有心情去理會衣服的事，他現在滿腦子的都是小桐的死和四連的重建還有犧牲了的戰士們的後事。

　“這怎麽行?你現在是幹部，代表的是八路軍指揮員，一定要注意個人形象。”陳秋玲不依不饒地在說著:“這些天你肯定會很忙，這樣吧，我先給你找身軍裝換上，把它換下來，我幫你縫補一下。”

　吳非沒有想太多，也沒去注意旁人的臉色，回應了一句:“那就謝謝陳乾事了。”

　小樂在一旁臉都綠了，看吳非和陳秋玲的眼神是極其複雜的，不過她掩飾的很好，裝作去看小桐，避開了吳非和陳秋玲的交談。

　小王莊這一時半刻是重建不起來了，四連傷亡這麽大，不補充一下，也不好繼續放在小王莊，誰敢保證鬼子不會在受挫之後又卷土重來。按照石團長的指示，在將陣亡戰士埋葬之後， 四連重新回到了趙家莊。

　四連原來住的那幾間房子本來已經被一連的幾個班佔了，可他們回到趙家莊時，胡橫已經讓他們把那讓了出來，並且收拾的乾乾淨淨，只等著四連入住。

　大家夥都知道，這是一連在向血戰過後的四連表達敬意，這是八路軍的傳統，一支敢於為了兄弟部隊和老百姓正面硬憾鬼子的部隊，哪怕就是拚光了，得到的也只會是所有人的羨慕。現在的四連就是這樣，他們之所以會選擇固守小王莊，目地很簡單明確，那就是在給趙家莊的獨立團團部和鄉親們爭取轉移的時間，幾乎拚光了兩個排卻擊斃擊潰了數倍的敵人，這樣的戰績，怎麽不會讓人羨慕呢！

　才分配好各班排的營房，就看到陳乾事托著幾件衣服走了進來，這是給他送軍裝來了。

　吳非沒奪客套，進到裡屋，換下了身上破了好幾道口子的衣服，穿上了她送來的衣服，先還沒太注意，直到老是有一股清香往鼻孔裡鑽，他才意識到，換上的這身軍裝極有可能是她自己所穿的。陳秋玲和小樂的身材差不多，自己能穿小樂的，自然就能穿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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