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羽兮這話倒是有些出乎寧軻預料,但他臉上依舊連半分波動都沒有。
“你知道就好,我這樣做對你們聞家也有好處。”
寧軻起身,朝郡守府外走去,他的步伐並不快,聞羽兮在後面跟上。
聞羽兮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還是沒有說,只是跟著寧軻在安州閑逛起來。
如今的安州繁華甚至有一絲郢都的味道,大量的人口和商戶湧入,開春之後,各縣地的農耕作業也重新開始,一切都磅礴而迅速地發展著。
聞羽兮跟著寧軻,不禁有些感慨,當初剛遇到寧軻的時候,他只不過是一個連軍階都沒有的士卒,而自己則是上將軍,其中的差別如同螢火和皓月一般。
只是如今,整個聞家都要依靠在寧軻的勢力之下。
走到一家買糖果的小攤前,寧軻停下腳步,他對糖果並無興趣,但此時卻挑選起糖果來。
一邊挑選,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小妹妹,最近生意如何?”
糖果攤的老板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並不認識寧軻,只見他容貌乾淨,五官堅毅深邃,身上有一種很淡然的氣質,心中便不由地升起好感。
她輕笑道:“現在來安州的人多得多了,聽大哥的口音也是外地人吧,你有所不知,現在寧大人管理賢貞郡,變化可大了,大哥你乾脆也來安州做生意得了,有個三五年,便可以在安州買房買地了。”
聽得她這麽說,寧軻也是心情大好,挑了三包糖,問道:“多少錢?”
小姑娘笑道:“三十銅板,唔……我再送你幾顆。”
她將三包糖果裝好,又抓了一把散糖放進去。
寧軻沒有零錢,便給了她半兩碎銀,笑道:“不用找了。”
賣糖的姑娘大吃一驚,半兩銀子可以買五十包糖了。
“那怎麽行!”
楚國百姓民風淳樸,賣糖姑娘正準備找周圍攤販勻一點散錢,卻見寧軻和聞羽兮已經走遠了。
寧軻將手中的糖果分給聞羽兮,兩個人邊吃邊走。
“酸酸甜甜,味道還不錯。”聞羽兮終於開口道。
一路走來,她都顯得心事重重。
寧軻笑道:“當初你說賢貞郡、織海縣是死亡之地,叫我萬事小心,還叫我千萬不要打到蠻邦去。”
“嗯……”聞羽兮點了點頭,想起那晚,感覺口中的糖果甜味更濃了一些。
“我不但讓織海縣繁榮了起來,更是讓賢貞郡繁榮了起來,我抵禦住了蠻寇,還率兵打到了他們的國都亞麥城。”寧軻的神色顯得有些自豪。
聞羽兮看著寧軻臉上的神采,心事似乎解開了一些。
“你總是有一種奇怪的能力,我從未見過你的臉上有不自信,你說能辦到的事就一定能辦到,在這件事上,除了你,也沒有其他人能做到了。”
聞羽兮輕聲說著,她並沒有恭維,只是在闡述一件事實而已。
寧軻攤了攤手,好奇道:“那你還有什麽好糾結的呢,我不會對你動手,不會對聞相動手,不會對聞家動手,難道你是覺得你爹作為主導,能夠扳倒姬鏡王廷?”
“不,不是的……”
聞羽兮連忙解釋,臉上的猶豫之色再次浮現。
“你讓我爹他們拉攏舊部投奔,又以三家的名義發動檄文,我爹他們還在做著稱王的美夢,實際到最後三家什麽都得不到。”
“你利用了三家,我只是擔心你手中的刀有一天會砍到我們聞家的頭上。”
聞羽兮抬頭,看著寧軻的眼睛。
她對寧軻自然是有好感,寧軻的這一番計劃可以讓聞廣等人賣命為他做事,還沉醉在夢中不自知,但聞羽兮卻是看得明白。
她本就聰慧,要不然聞廣也不會將她培養成聞家的接班人,聞羽兮深深清楚,自從姬鏡篡位的那天起,他們聞家的顯貴便已經到了頭,哪怕在賢貞郡,寧軻對三家權貴依舊禮遇有加,但其實三家什麽都不是,只是寧軻手中的棋子而已。
在寧軻的地頭上,上上下下都是他的心腹,所有投靠來的人都會被寧軻吸納,一旦三家膽敢奪權,恐怕寧軻手中的刀便會毫不猶豫地砍下去。
這正是聞羽兮所擔憂的,聞廣還沉醉於往日的權勢,更是被顧南的一番話語迷惑得有些昏頭,妄想立大功複楚稱王,但寧軻會容忍他這樣做嗎?他會甘心做了三家權貴的嫁衣?
聞羽兮不知道,她甚至都不清楚寧軻是否真的喜歡自己,哪怕寧軻只是一個千夫長的時候,聞羽兮也根本掌控不住他。
他像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不會被任何人馴服。
他潛入郢都救自己,是真的喜歡,還是只是為了利用她?
越是這樣想,聞羽兮就越是不自信起來。
寧軻嘴裡吃著糖果,眼眸深處微微波動了一下,腳步未停,依舊緩慢,步伐並沒有因為聞羽兮的一番話而有一絲的慌亂。
他輕笑道:“你言重了,我借三家名義壯大實力不假,但只要你們三家不做過分的事,我又怎麽會對你們不利?”
寧軻從來不會將私人感情混雜到大事上面,就事論事。
聞羽兮也將自己的感情壓到了心底,身為權貴子女,很多時候都隻講相互間的利益,就連婚姻也只是交換利益的手段而已。
她知道,一旦聞家觸及寧軻的底線,寧軻也決不會因為她的關系而有半分留情。
聞羽兮正色道:“我可以讓三家主動交出兵權。”
寧軻的腳步終於停下,他有些疑惑地看著聞羽兮,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聞羽兮對上寧軻的目光,鄭重地說道:“你想要複楚稱王,我甚至可以輔佐你去完成,只是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對付我們聞家。”
寧軻眉頭微皺,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麽不喜歡你嗎?”
看到寧軻突然間轉移話題,聞羽兮也是有些錯愕。
“因為你太自以為是,說話太過高高在上,難道在你眼裡我跟那些權貴一樣隻講利益?”
“你可知我為何要去郢都救你?”
“我這次是利用了三家不假,但我也說了,我不會狡兔死走狗烹,他們只要不做過分的事,我手中的刀為何要砍在他們的脖子上?”
聞羽兮怔住了,她看向寧軻,卻看到他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之色。
他不顧生死潛入郢都將她救了出來, 聞羽兮卻犯了思維慣性上的毛病,以為寧軻救她,也只是利用她而已。
這般猜忌,恐怕讓寧軻有些寒心。
“對……對不起,是我多心了……”
聞羽兮有些慌張起來,一股做錯事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她和寧軻之間難得建立起來的感情,在她的猜忌下開始松動。
寧軻面無表情,擺了擺手,腳步繼續走動起來。
“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就當我是利用你好了。”
寧軻解下腰間的龍玉,拋到聞羽兮手上。
龍玉溫潤,但聞羽兮握在手中的感覺卻是冰涼的。
霎時間,她的心空了……風雨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