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澗變成松竹河,河左岸烈火熊熊,河右岸幾十來個村民神情麻木呆呐,火光在他們黑瞳白仁的眼睛裡跳動。
白桑村的村民對於松竹山的一草一木都是有感情的,在這時代,百姓對於土地和山林都有莫名的信仰。這一把火燒的不只是滿山的飛鳥走獸,還有白桑村村民的退路。
活不下去了,自然要造反!
這是自古以來最簡單的王朝更迭法則,用無數鮮血證明了它的準確性。
李徹知道這個時代將迎來風雲變幻,他也知道白桑村的這些村民不應該這麽早被裹挾到戰亂的洪流中。但現在這把火徹底地燒醒他,元末風雲,就是一把火燒出一個新王朝的過程。不想成為苦苦哀鳴的走獸,不想成為盤旋無所依的飛鳥,就要開始反抗。
一隻可憐的白鹿撞缺了鹿角,從火海中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在雪地中翻滾了幾下,掙扎著站起身來,朝著火海呦呦悲鳴。
李徹知道它是在呼喚同伴,可是無論它如何呼喚,終究沒有得到回音。
白鹿身上的皮毛已經沒了往昔的乾淨舒亮,東一塊西一塊的燒傷,顯得它極為悲慘。雄壯的鹿足不停地踢著積雪,想要熄滅大火,終究是徒勞無功。
李徹知道這可能是一群鹿群裡最為壯碩的一頭鹿了,看著它悲壯的模樣,有些動容。於是他雙手合在嘴邊,大聲吼著,想讓那頭白鹿趕緊後退。
大火還在蔓延,濃濃的黑煙已經遮天蔽日了,一陣風吹來,火勢朝著他們這邊而來,濃煙將那頭白鹿包裹。
李徹覺得它要完了,這些毒煙可以無聲無息地殺死它,然而在下一瞬間,李徹卻看見那頭白鹿從濃煙中躍出,落在雪地上,一個踉蹌,從山坡上滾落下來,生命頑強如斯。
同樣的,從火海中竄出三頭滿身傷痕的野狼,這些野狼已經失去光澤鮮亮的皮毛,血跡斑斑,站在巨石上,仰天大吼。
很明顯,它們發現了河邊的白鹿,惡狠狠地咬著牙朝著河邊奔來。
李徹拿起弓箭,朝著對岸射去,射中其中一隻狼。受箭傷的野狼往地上一滾,竹箭脫落,拖著傷殘的一隻腿,再次朝著河邊奔來。
“救那頭白鹿!”
李徹對身邊的韓大虎吩咐道。
韓大虎手中的弓弩早已饑渴難耐,一箭射出,正好射中跑得最前面的那隻野狼,竹箭從它的眼睛穿透而出。
“好嘞!殿下!”
隨著這一聲應答,他再次彎弓,射出一箭,這弓是他從殺死的蒙古人身上奪來的,用起來得心應手。
第二箭將另一頭狼死死地釘在雪地上,幾聲嗚咽之後,那頭狼僵硬地死在雪地裡。
李徹瞧見最後那頭瘸腿的野狼狼狽地朝著其它方向逃竄,便不再理會。
大火燒雪山,生靈塗炭。
“殿下,該走了!”身後的范老頭催促道。
李徹點點,看看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松竹山的大火,看著急湍的松竹澗,看著河邊的白鹿和狼屍,低聲念叨:“可惜!可惜了!”
能跟上李徹回路的恐怕就是韓大虎了,他也念叨著:可惜,可惜!至於可惜什麽,在他看來要是能去對岸,那大家下一餐的夥食就有著落了。
他和自家殿下走在隊伍的前頭,領著眾人朝著連綿的群山走去,寂靜無聲。
山轉路回,不知何時是盡頭。
等到李徹他們追上大部隊時,已經過了午時。瞧著這一行人饑腸轆轆地待在山坪處,
神情恍惚地望著依然冒煙的松竹山,李徹眉頭緊皺,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絕不認為這放火燒山的罪過是自己引起的,但似乎貌似好像,真它嗎的有那麽一點點因果關系。
“徹兒,快讓為娘看看有沒有受傷,這大火也不知道是誰燒的,真是作孽啊!”
說著,李大娘又是一個熊抱。
李徹對於自家老娘的關愛表示無福消受,看著老娘又要脫自己的褲子,他趕緊躲到一邊。
這都什麽事啊,怎麽說自己的心理年齡也有二十來幾了,還讓人脫褲子檢查小雀鳥,哪怕是在這個時代,到了十三四歲也沒這情況吧?
害臊得很,這樣下去,自己這個太子殿下還有什麽尊嚴可言?不行,得和自家老娘好好說道說道!
李徹阻止自家老娘準備伸進褲襠裡的鹹豬手,歎著氣說道:“阿娘,孩兒已經不小了!您呀,實在沒必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咱們母子間的關愛了!”
李大娘瞧著自家的兒子,突然間覺得有些不認識了,想想自從見面開始,這個往日悶屁不響的癡兒,如今倒確實有幾分大人模樣。
無論是之前鼓舞村民的歃血為盟,還是跟著范老頭去斷後,神經粗大的李大娘這時才覺得自家孩子和往常確實不一樣了,可憐的李大娘還不知道是自家兒子慫恿著這群人打那些追兵的主意。
她臉色一黑,粗大的手摟過李徹的脖子,捧在眼前認真地觀看,沒錯,是自家的徹兒,不是鬼上身?
“我說徹兒,為娘可只剩下你們姊弟四人了!你那死鬼老爹鬼上身了,做當皇帝的春秋大夢,結果被人砍了腦袋,到現在還屍骨未寒。你長大了為娘欣慰,但千萬別想什麽皇帝夢了,咱們老李家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不行嗎?進了這松竹山, 有這百來口人,當個山大王,也不是難事啊!”
李徹瞧著自家老娘,四目對望,眼中滿是疑惑,自家老娘看來不像是那些被洗腦的造反粉啊,一番諄諄教導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普通的土財主家的千金小姐。
看來自家老娘絕對是有秘密的人啊,這一窮陋的白桑村怎麽出了這麽多奇奇怪怪的人?該不會老李家真是李唐遺脈吧?
搖了搖頭,驅散這些不靠譜的念頭,李徹掙開老娘的魔爪,整了整凌亂的衣服,說道:“阿娘,孩兒目睹阿爹身死慘狀,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孩兒已經長大了,老李家該有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站出來了,不僅僅是要撐起這個家,也是要給白桑村追隨我們的村民一個交代!”
李大娘再次看著自家兒子的模樣,看看他說話間不卑不亢,舉止進退有度,眼中疑慮更深,隻是想著這確實是自家兒子,如假包換,隻能滿懷憂愁地說道:“為娘欣慰,徹兒你有這樣的擔當是好的,咱一家子也是命苦。徹兒你放心,你娘這一身武藝還不曾遇見對手,無論碰到什麽追兵,為娘定會護你姊弟四人周全!”
李徹臉上的愁容漸漸消失,對自家老娘這番話很是動容,自己有一半是人家兒子,有些責任終究要自己扛起,這世間哪有讓自家老母親衝鋒陷陣,而兒子坐在後邊看熱鬧的事啊?
“阿娘放心,孩兒知道分寸!至於追兵,您不用放在心上,短時間內不會有人追上來了!”
李徹抬頭,望著群山,眼中滿是憂愁,自己這些人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