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突如其來的嚴肅,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更加讓我摸不著頭腦的是他所說的那些話。
什麽叫守靈的時候聽到什麽或者看到什麽,守靈的時候都已經是大半夜了,還能看到什麽哦,難道還有會人跑來偷屍體不成?
我沒有往鬼怪身上去聯想,身為一個忠實的唯物主義者,我是堅決不相信世上有鬼神存在的。
在我看來,守靈這種事情是很讓人抗拒,尤其是替一個陌生死者守靈,但真要說起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頂多也就是躺在靈堂裡,在棺材旁邊睡上三天而已,偶爾半夜醒了看看香蠟和油燈熄滅了沒有,如果熄滅了再重新點上也就是了。
總不可能屍體真的會從棺材裡爬出來吧,要真是那樣的話,我寧可現在就選擇跑路。
“老魏,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能不能稍微說得詳細點?”我對老魏問道。
“我勸你最好不要問,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要是相信我的話,一會兒就多喝點酒,最好一覺睡到大天亮也就沒什麽了。”老魏搖了搖頭,不願意多解釋。
聞言,我心裡非但沒有任何輕松,反而沒由來變得有些緊張。
直覺告訴我守靈人這份工作好像並不簡單,老魏一定對我隱瞞了什麽東西。
我心中感到有些不快,但眼下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門都進了,不管怎麽樣都要先熬過這一晚。
就我目前的處境而言,五百塊對我的誘惑力還是很大的,完全蓋過了心底升起的那一絲不安。
片刻後,老魏領著我來到了靈堂。
靈堂正對著大門的地方擺放的是供桌,中間是一個古銅色的香爐,香爐中間又插著三炷香,兩支嬰兒手臂粗細的白色蠟燭在香爐兩側正徐徐燃燒著。
香爐後方則是老太太的遺像和靈位,中間又擺放著一個白色老式瓷碗,裡面裝滿大米,頂上放著一個羅盤。
再往後,自然就是裝殮著老太太屍體的那副漆黑色棺材了。
我打量了一眼供桌上的遺像,老太太面容看起來很慈祥,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誤以為看到了自己已經過世的奶奶。
相由心生,這樣一位慈祥的老人,就算是死了也不可能變成厲鬼吧,我在心裡安慰著自己。
同時在老太太的靈堂裡,我也見到了老魏一行人的其他三位。
坐在靈堂左邊那位有些胖,長得像郭德綱的叫老曹,本名曹天生,工作是負責敲堂鼓。
坐在靈堂右邊那個高個子叫老謝,本名謝明德,他手裡的兩個銅鈸就是他的工作道具。
至於最後一位,現在正背對著我們跪在靈堂中間的紙錢上,手上拿著兩片雲鑼敲打著,時不時還大聲念幾句含糊不清的經文。
他叫老許,本名許躍進,是一個很具有年代特色的名字。
老魏自己的工作則是敲大鑼和吹嗩呐,他是這群人的領頭人,因為懂一些簡單道術,老太太下葬的具體時間都由他負責推算。
見我和老魏走進了靈堂,三人都很不客氣的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打開錄音機播放哀樂,同時向我們走了過來。
單從面容來看,老許老曹老謝和老魏是差不多的,都是在五十歲上下的樣子。
拋開他們的這份特殊職業,怎麽看都是幾個老實巴交的農民。
“喲,老魏,沒想到你還真帶了個毛頭小子過來,他到底行不行啊,別半夜嚇得尿褲子了。”老曹上下打量我兩眼,
第一個取笑道。 “誰說我不行了,我從小到大看鬼片都是一個人看的,不就是守靈,有什麽大不了的。”我當即反駁道,是男人當然要說行了。
老曹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老許忽然又湊上前來,很是神秘兮兮的說道:“你說你鬼片看得挺多,那有沒有見過真正的鬼?”
說完,還扮鬼臉對我伸了伸舌頭。
“去去去,要是把這小子嚇跑了,這三天就你們三個人輪流在這裡守靈。”老魏瞪了三人一眼。
有了老魏出面,三人這才悻悻然沒有說話,但是看向我的表情卻都有些幸災樂禍。
隨後,宋家主人開始邀請我們吃飯,一同被款待的自然還有那些宋家的親戚和近鄰。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席間我被老魏他們四人輪流灌了不少酒,而且全都是白酒。
這對於我這樣一個才大學畢業,沒有多少社交經驗酒量也很糟糕的人而言,自然是有些致命的。
沒來得及吃幾口菜,腦袋已經變得有些暈乎乎的,看誰都像是在晃來晃去。
“小子,還沒問你叫什名字?”老魏一邊嚼著菜,一邊對我問道。
“唐遠。”我大著舌頭回了兩個字,總感覺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忍不住吐出來。
“我們幾個都虛長你幾十歲,以後就叫你小唐了。”老魏笑呵呵的說道,說完又是一杯酒下肚。
我無力的點著頭,他說的話都在我耳中嗡嗡作響,要不是坐在他旁邊,我壓根兒就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就比如坐在我們對面的那幾個宋家人,他們一直嘰裡呱啦的大聲交談著,我就一句都沒聽清。
宴席來得快去得也快,院子裡吃飯的人陸陸續續的道別離開,只剩下滿桌子的殘羹剩飯。
老魏見我臉色實在難看,於是打來一盆涼水給我洗臉,洗完過後這才好受了一些,盡管腦袋還是昏昏沉沉,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了。
“老魏,有件事情我搞不清楚,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為什麽?”洗完臉後,我大著舌頭對老魏問道。
“你想說什麽?”老魏看了我一眼,淡淡道。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守靈這種事情應該要死者的子女或者後代來做吧,為什麽會專門找外人做這種事情?”我想了想問道。
我記得當初我奶奶去世的時候,就是我爸和幾個兄弟姐妹在靈堂裡守靈的。
雖然中國疆域很大,各個地方的風俗習慣也都不太一樣,但這種規矩是自古流傳下來的,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如果守靈不是由死者的子女來做,那似乎守靈這種習俗也沒有什麽存在下去的必要了,畢竟守靈這種習俗最初的起源就是為了讓子孫後代聚在一起緬懷死者。
“凡事有特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理來解釋,即便是守靈也不一定非要由死者的子女來做。”沉默片刻後,老魏才很是高深莫測的回道。
“小唐,你別聽老魏胡言亂語,其實這些事情都是他說了算的,死者的子女能不能守靈全憑他一張嘴。”老謝在一旁插科打諢。
“原來是這樣啊……”我感到有些無趣。
原本還以為能聽到什麽高深莫測的回答,沒想到是這麽回事。
老魏幾人是負責替主人家辦喪事的,自然希望賺的錢越多越好。如果他說死者的子女不能守靈,想必對方也不會有什麽懷疑,隻能任由他從外面找人做這件事情。
如此一來,老魏幾人自然就可以掙更多的錢了。
不用想也知道,宋家給老魏的守靈費用肯定不止一晚上五百,他也不知道在中間吃了多少回扣。
連死人的錢也坑,真沒良心,這就是我現在對老魏的評價。
老魏氣呼呼的沒有再說話,四人來到靈堂,繼續敲敲打打了將近半個小時。
敲鑼打鼓結束後,就輪到死者的子孫後代上香敬酒環節。
老太太年過百歲,子孫後代數目是極其驚人的。排除那些因為工作原因沒能及時趕回來的,老太太的子孫後代也幾乎跪滿了整個院子。
儀式莊重,整整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時間。
我靠在靈堂的大門一側,靜靜看著這一幕,幻想著自己以後老去的時候,是不是也能有這樣的待遇。
無意間我,抬起頭看了一眼老太太的遺像。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頓時魂飛天外,因為酒精作用而變得昏昏沉沉的腦袋也瞬間清醒過來。
只見那擺放在供桌上面的老太太遺像,此時竟然變得有些扭曲起來,似乎那老太太在咧著嘴對著我笑。
我後背有些發涼,額頭上的冷汗也情不自禁冒了出來。
因為這種詭異笑容,使得老太太原本看起來還很是慈祥的面容,瞬間變得陰森恐怖。
難道真是自己喝了太多酒,所以眼花了?
不過是一張遺像而已,又怎麽可能會對著我笑,除非是老太太復活過來還差不多。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看了一眼遺像,這一次遺像卻又恢復了正常,依舊是老太太那慈祥的面容。
看來真是自己喝多了,竟然連看遺像也會眼花。
我暗自搖了搖頭,沒打算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準備找個地方醒醒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祭奠儀式也接近尾聲。
宋家這棟房子的房間有限,明顯住不下這麽多人,老太太的大多數子孫都在儀式結束後選擇去鎮上的賓館居住,隻有幾個人留了下來。
“小唐啊,這裡今晚上就交給你了。”老魏收起行頭,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接著說道:“記住我之前跟你說的話,不管你在守靈的時候聽到什麽或者看到什麽,都要當做沒有發生過,就當是自己眼花了。”
我點了點頭,猶豫著要不要把遺像的事情告訴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老魏他們四人離開之後,我獨自一人走到供桌前,畢恭畢敬的給老太太上了三炷香,自言自語道:“老人家,您一路走好早登極樂,我就是一個小打工的,有什麽事情您也別找我。”
上完香,我又忍不住抬頭看了老太太的遺像一眼,再次如墮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