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教坊宮廷樂手們的個人技藝一般不會太出眾,因為他們都是在大班教育下,一個模子訓練出來的,然而,他們的水平,也不可能太低,因為他們學習的非常全面,系統,基礎相當的好。
不管是有沒有天賦的樂手,只要不像李嗣謙那樣有一些先天缺陷的,在這種比較高的訓練強度下,水平比一般權貴家裡零散培養出來的藝人要高一些,這也是為什麽,從教坊出來的藝人,身價,都比青樓妓館訓練出來的藝人要高一些的原因。
光是樂理知識量上,他們就不是那些零散的青樓班子能比較的,大多數曲目,他們拿到曲譜之後,都能很快上手,因為,只要是夠資格出去演出的藝人,幾乎全部都識字,懂得看曲譜,對於曲樂情感需求的處理,會更細致。
而有過許多年大合練演奏經驗的他們,也具備更好的協調性,新曲編排演奏起來,速度是草台班子的無數倍。
就像後世專業學過十幾二十年樂器演奏的人,聽到一個旋律,幾乎伸手就能將其演奏出來。
李龜年指揮著大家夥,足足練了近兩個時辰,眼看著天色漸暗,東宮是去不了了,才忙安排各個典事開始挑人分組,十六個典事,各帶三組人馬,除了明天要全員到場之外,剩余的六天時間,分班去就好。
哀樂的演奏,差不多要從每天的清晨持續到黃昏,差不多近六個時辰的時間。
以體力算,一個班子,持續演奏兩盞茶的時間,就非常累了,畢竟,長號吹奏,是非常消耗氣力的。
是以,李龜年隻給每個典事,派了半個時辰的差事,這一個時辰內,由三個小組輪番演奏就行,當然,有賓客來祭拜了,三組樂手肯定是要同時演奏,加強樂曲渲染力的。
這樣全天算下來,差不多要用到十二位典事的隊伍,剩余的四組,作為後備隊,而且,長安城那麽大,權貴過萬戶,一天死幾個人,太正常了,保不齊還有其它官員權貴家裡有喪葬事宜,他們也要出任務。
李龜年安排完了工作,正準備上馬車回家呢!卻見到劉令植在自己的車駕上向他招手。
反正出頒政坊還有一段路程,李龜年便讓李遠和馬夫老趙趕車在後面跟著,自己,則上了劉令植的馬車。
“你從前都是在梨園做事,所行所想,難免單純了些,現在到了禮部,你就不僅僅是個樂工那麽簡單了,而是一個管著近萬人的官員,行事,須得謹慎小心些才行。”劉令植一副語重心長的語氣道。
李龜年雖然不想碰政治,但是,他並不是沒有腦子,聽他這麽說,就知道他還有下文,在車廂內向劉令植抱了抱拳道,“多謝劉侍郎提點,下官這也是被陛下趕鴨子上架,不得不來禮部任職,之後,還請您多多關照。”
劉令植對於李龜年虛心受教的態度,還是十分滿意的,也不藏著掖著,再度開口道,“說到關照,老夫有一事還得提點你幾句。”
李龜年聞言正了正色道,“您請說。”
劉令植道,“你可知,今日蘇尚書看了你們太樂署的排演之後,讓禮部下屬官員,將內外教坊的所有事務,全部都交由你全權管理?”
李龜年搖了搖頭道,“您也知道,我在主持排演,無暇他顧。不過,這是陛下的旨意,蘇尚書,也是聽旨辦事吧!”
劉令植一副你很傻的樣子道,“陛下的旨意,確實是讓你總領內外教坊,但是,內外教坊,是禮部下屬的部門,
它涉及過萬藝人的管理,以及禮部多項支出和進項,一個月的進出帳目,就高達數萬貫。 你覺得,如果蘇尚書將其全權交給你負責,禮部的其它官員會怎麽看你?”
聽到劉令植這話,李龜年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也是他為什麽不願意接觸政治,不願意出仕為官的原因,因為這個時代,你一旦進入了官場,要麽,你就與那些老油子同流合汙,要麽,還是同流合汙。
因為,若真是有第二條路可以走的話,那應該是‘死路’。
“您的意思,叫我不要接這些權力?”李龜年愣神了片刻之後,問道。
劉令植點了點頭道,“如果,你想不到一個向陛下,或者禮部所有官員交待的辦法,還是不要接的好,頂多,過一陣子,被陛下撤了,回梨園,繼續做你的樂工。”
“劉侍郎所言甚是,下官感激不盡。”李龜年露出了一個真誠的笑容,拱了拱手道。
他可不是自己想當這個官,是李隆基強行給他安排的,所以,能不趟渾水,他當然是不想趟的。
要知道,李隆基上位之後,對於吏治,管理的十分嚴格,朝廷各個部門,能夠貪汙腐敗的地方,極少,也就只有這禮部,間接掌握著大唐的娛樂業,能夠撈些灰色收入,才能使旗下的官員過的滋潤一些。
是以,禮部的官員十分團結,齊心,為的,就是保護自身的灰色收入,畢竟,他們的錢財,並不是來自於貪墨朝廷公款。
看到李龜年這麽聽話,劉令植也就不多說了,讓他早些回家,今後多多參加禮部官員的一些飲宴聚會什麽的,就讓他在路口下車了。
天色已經不早,李龜年住在邊角之地的曲池坊,是故,讓老趙快馬趕車,先走一步了。
而此時,隨在劉令植馬車後面的一輛馬車上,王韶,趙崇禮,薛明三人,卻是一齊下車,朝劉令植的馬車走來。
寬大的車廂中,劉令植一副輕松的樣子向三人道,“老夫也是愛惜龜年一身才華,才答應幫你們提點他幾句的,他怎麽說,也是出身官宦世家,懂得怎麽做的,今後,太常寺這一塊的收入,你們分他一份就成。 ”
聞言,王韶三人面色一松,其中薛明開口道,“劉侍郎高義,下官幾人,代表太常寺所有官員,向您道謝了,今後蘇尚書若有調動,我等必然全力支持您升任尚書之位。”
劉令植笑著抬了抬手道,“好說,好說。不過,蘇尚書的話,你們也要聽進去,陛下放龜年到禮部,是想看到禮部有所改變,平時,只要不涉及太大的利益,你們盡可能的,不要干涉他的管理,至少,曲樂演奏上面,做到讓其做到自主,陛下,他就好這一口,滿足了他的這方面,其它的都好說。”
三人聞言,紛紛點頭稱是。
到了劉令植這個級別,對於錢財方面,其實已經不太熱衷。
因為,只要稍稍往前跨一步,他就尚書之尊,宰相級別。
是故,這些年,他在任何場合,都十分熱衷於做好人,幫人擺平事情,以求獲得更多的支持者,讓自己登上相位。
因為,做過宰相的官,和沒有做到宰相這個級別的官,差距太大了。
史書上,幾乎所有的宰相,都會有傳記,死後還有一些追封,可以大大提升家族的逼格,恩蔭後代。
但如果只是一個禮部侍郎的話,死後家族如果沒有什麽人才出,基本很快就沉了。
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剛才跟李龜年的對話,卻是為李龜年打開了另外一扇門。
“原本我以為這個太樂丞,是個吃虧不討好的芝麻小官,卻想不到是禮部一等一的肥差,關系著每個月數萬貫的利益。這麽多的小錢錢,哥如果不動心,還算是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