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城外,莫愁山、鷹跳崖,奇峰並立,中間又各連綿起伏,波巒疊嶂的山崗、山坳,悉心點綴。
陸淹依了顏翊的吩咐,帶上了兩個本地出身的部曲,片刻不敢耽擱,隻一炷香的功夫,便來到了這片山坳的腳下。
他駐馬徘徊,傳令二人,分頭尋找。
只要是見到可疑的男屍,被開膛破肚的,掏空了心肝的,即刻前來匯報。
兩個部曲小子,都還只有十三四歲,嫩著呢,膽子小的很。只聽得他的描述,人還沒上山,就已經嚇得是兩股打顫,汗毛直立。
只是,這件差事,既然是令尹大人的安排,他們兩個小小的鄉兵,又怎能拒絕。
只能耷拉著腦袋,硬著頭皮,不情不願的,勉力為之。
他們自山腳下,就散開了來,沿著山路,慢慢往上走。
兩個小子,不自覺在心中默默祈禱,那死屍千萬不要不長眼睛,讓他二人遇上。
望著那連綿起伏的山丘,陸淹歎了口氣,也隨意撿了一條路,上山去。
在他選擇的這條山路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十幾個土石小洞,好在,洞口都不太深。今日,又是一個陽光通透的大晴天。
故而,很多山洞,只需要打眼一看,其中的情況,便是一清二楚的了。陸淹且行且看,輕輕松松的,便檢查完了七八個山洞,毫無異樣。
如此,他不由得懷疑,顏翊聽說的,是否都是謠傳。
正在此時,他聽得了一聲叫喚,再一抬頭,就見距離自己大概十丈開外的地方,一個部曲鄉兵,正站在一個洞口外用力的揮手。
他以腳點地,沿著山崗子,飛身而來。看的那小後生,是一愣一愣的,原說這小鄉兵,也是這丹陽城土生土長的娃兒,對山間小路,並不陌生。
可他卻從不敢在山崗子上如此輕縱,回回上山,都要將那雙腳在泥地裡踩實,手掌在山壁上撐好。
再一晃神,陸淹輕巧的身影,已經立在眼前,他趕緊收拾思緒,稟道:“大人,這裡有一具男屍。”
陸淹見他雖已是努力收拾了心緒,面色還是十分蒼白,想來,那屍身必定十分可怖。
眼前的山洞,洞口十分矮小,洞裡已經守候著另一位鄉兵,他的個子更高些,在那半人高的山洞裡,只能勉強屈膝蹲著。
但見此景,陸淹沒多說話。徑直俯下身子,撩袍而入。
抬眼望去,這山洞竟是露天的。空氣流通無礙。但是,洞穴之中,還是不可避免的,能嗅到淡淡的腐臭味道。
陸淹的嗅覺最是靈敏,那輕薄的腥臭,吹到他的鼻子裡,更是難以忍受。
此時,那男屍,就靜靜的仰躺在山洞中。
他的上半身,自兩乳以下,早已肚破腸穿,衣衫破裂,胸腔洞開。五髒六腑,皆已不見。
四肢頭顱,尚算完整,但胸膛之中,早就腐敗不堪,軟爛如泥。
離得近些看,陸淹並沒有被那死屍慘烈的死相嚇住,反而,被陣陣惡臭擊倒。
他隻覺得,那臭氣從洞開的胸膛之中,無窮無盡的飄散出來,熏人眼目。陸淹判斷,此人已經死了七八日了。
從男屍身上殘留的衣衫上來看,他應當是個從事體力活的鄉民。
他環顧四周,觀察其間的環境,那一早就守在洞穴裡的小部曲,見了陸淹過來,扭扭捏捏的,一步步蹭過來,喃喃道:“大人,我二人……”
他說話吞吞吐吐,斷斷續續,
還未及說完,便被陸淹打斷,繼而,陸參軍轉過頭來,見他一張稚嫩的小臉,嚇得煞白。便不忍苛責,隻投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沒事,慢慢的,你們就習慣了!” 習慣?他才不想讓這種事情成為習慣!那小鄉兵腹誹道。
只是,他身上的勞役,還未得解除。只等他混夠了日子,便即刻返家,老婆兒子熱炕頭而已。
那小部曲理所當然的這樣想著,全然不顧陸淹對他的一片殷切期望。繼而,他抬眼,又看見,長相陰柔的陸參軍正在努力向洞外揮手。
“你也過來!”
剛才朝陸淹揮手的那個小部曲,現在,正在洞口使勁的向裡巴望,卻又不敢進來,只是懼怕那恐怖的死屍。
陸參軍都已經招呼他了,他還踟躕不進,這樣的態度,著實讓呆在洞裡的小鄉兵十分不滿。
本著拉人墊背的精神,他急急喚道:“大人叫你呢,還不快過來!”
“啊!是!”
洞外的小鄉兵,聽了他的叫喚,才仿佛回過了神,噌噌幾步,跨進了山洞。
兩個小子,結結實實的站成了一排,恭敬地等著陸淹發話。
只見,陸淹豁的站起,抖抖身上沾染的泥土。
乃道:“你二人將這死屍抬出山去,我再仔細搜尋搜尋,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屍首。”
“大人,這怎麽行,屬下怎麽能讓您自己待在山上,這是屬下的失職!”
“那你們的意思是說,讓我把這屍體背下山,你們二人留在山上搜查?”
“不是,不是,我們不是那個意思!”二人慌忙擺手,他們哪裡還敢留在山上。
瞧著他二人窘迫的神色,陸淹展顏一笑,道:“快去, 下山以後,一人留下看管屍體,一人去租一輛平板車,我們也好把屍身帶回府衙。”
兩個小鄉兵哪還敢再猶豫,立刻點頭領命。
往後走了幾步,又覺不妥,高個兒鄉兵乃道:“大人,您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瞧著,這屍首詭異的很,若是覺得不對勁,就趕緊下來。”
說完,二人分工合作,一人抬頭,一人搬腳,已經將屍身抬出了洞口。
陸淹看著他倆離去,心中隻覺他們年輕可笑,若他遭了什麽劫難,可還能夠下山?至於,這兩個小孩子,就更是指望不上。
他幾乎是爬著,一步一跪的,出了洞口。
而後,在燦燦陽光的照耀下,沿著他們二人走過的路,繼續向前搜尋。
剛才他自己行的那一片山路,崎嶇不平,很不好走。
他仔仔細細的找尋了半天,仍是一無所獲。
再看這兩個鄉兵所走的這條路,卻是一條已被人踩踏的平整的成熟山路。
梁子寬,泥土平,雜草也少。看來,是鄉人們上山經常走的一條路。
他忽而想到,今天帶來的這兩個部曲,都是來自丹陽當地,土生土長的娃兒,怪不得,一與自己分散,他們就選擇了這條好走的路。
“算他們機靈!”
在這條平整無障的小路上,陸淹步子更快。
時已近正午,日頭也越來越高,他早已汗流浹背,乾脆解下自己身上穿著的鎧甲,搭在小臂上。
忽而,凝滯的空氣中,一絲絲甜腥氣夾雜其中,飄到了他的身邊。這是血腥氣,是膿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