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一個疑問，”智妃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你們為什麽要待我這樣好，要知道，我可是個不祥之身。”

　　這一刻，在這靜謐的小小雅座中，智妃不由得想起那個姑母時常念叨在嘴裡的，關於她出生時的預言。

　　“二月生女不祥，不利夫家！”

　　據後來收養她的姑母講，她出生時，身披紫胞，赤雲現。

　　又是個二月生的女兒，民間有諺，這樣的女兒，終會破國亡家，尤其是克夫。

　　故而，她剛一出生，她那人世間的至親至愛，生身父母，就把她送到了姑母家，再也沒管過她。

　　姑母家貧，她又是個拖後腿的，從小到大，什麽白眼沒受過，什麽苦沒吃過。洗衣劈柴，織布煮飯，什麽髒活累活，她都乾過。

　　尤是這樣，姑母還曾幾次想要把她賣了。

　　末了，還是姑父發了善心，見她模樣出落的可人，將她留下來，配給自己的兒子，當媳婦。

　　只是，好景不長，他們一家也在亂世之中，破敗了。那時，她已經十三歲，眼看著就要和表弟成婚。大難一來，自然各自飛了。

　　於是，她終究還是沒能逃脫被轉賣的命運，被送上了江夏王府，成為了他豢養的一名小小歌姬。

　　“如何不祥?”

　　宣城的問話，把智妃從回憶中拉起，她坦誠的將關於自己的預言，說與公主聽。而後，哀歎道:“不論是宋齊受還是徐燦，他們一個兩個的，都巴望著和我成一樁好事，做我的丈夫。”

　　“卻不知，我命裡克夫，招惹上我，準沒好事。你看，果然，宋齊受就失蹤了。”

　　這後一句話，頗有自暴自棄之意。

　　宣城怎會聽不出來，她悠悠然道:“昔漢成帝祖母王氏，停婚兩次，終得進宮門。雖有新朝之禍，卻仍享盡榮華富貴，得耄耋之年。你這樣年輕，又怎知，不是有後福的呢！”

　　智妃歎了口氣，不願說話，桌上的美饌佳肴，亦逐漸冷卻。

　　“我倒是看著，娘子是個有福之人，以後，一定有一個好前程。”宣城眼見她期期艾艾的，沒什麽精神，便不住的從旁安慰。

　　“我現在，根本也不去奢望，有什麽好的前程了。只要是能過上安定的日子，也就知足了。”智妃想到自己淒苦的身世，不自覺又歎了口氣。

　　這時，琥珀悄無聲息的收拾妥了杯盤，又招呼來了小二，送上來兩盞解暑生津的梅子釀。而後，便安靜的回到了牆角侍立。

　　她心中明白，守規矩這個事情，也分在內還是在外。

　　在府裡，她也可以使個小性子，說幾句閑話。但是，在外面，就要有個當下人的樣子。

　　“你既然曾經是江夏王府的歌姬，現在怎麽會在這裡?”

　　宣城不可置信的表情，令智妃莞爾一笑。

　　也對，都到了江夏王的手裡邊，以他那個雁過拔毛的個性，怎麽會讓智妃逃離。

　　智妃暗自思忖，看來，這位江夏王，色中餓鬼的名號，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件事，倒是與今日的糾葛無甚關聯，說說倒也無妨。

　　原來，狎妓蓄妾，乃是江夏王的日常愛好，他府中姬妾上百，就是挨個都編上了號，他也有好幾個認不清楚。

　　當年，她被轉賣到了江夏王府，府裡管理姬妾的師傅，見她生的是風流嫵媚，豔麗非常，是個難得的可造之材，也是有所期待的。

　　故而，教的她許多的唱詞新曲，

就為了將她調教的更好，好多領幾個賞錢。　　很快，智妃就迎來了自己出場的機會，適逢江夏王加授新官，大宴賓朋。

　　在場的徐燦，一眼見到智妃，就挪不開眼珠子，他也不客氣，馬上拋下了酒菜，徑直向江夏王討要智妃。

　　江夏王自然不情不願，一如他這樣的色中老手，隻一見著智妃的倩影，他便看上眼了。

　　只是，剛開始他並不著急，畢竟，都已經是自己府上的人了，等到宴席散了，再叫到房裡好生享用，也就是了。

　　可沒成想，竟還有人，比他這個色中翹楚，還要耐不住性子，竟然當席就來索要愛姬。

　　這也怪不了人家徐員外，只因的，平日裡，江夏王也經常將府上的歌姬舞女，贈與臣下，一來是打發自己玩膩了的女人，二來，也是為了拉攏人脈。

　　於是，徐燦一開口，江夏王就做了難。

　　眾人見，一向出手大方的江夏王，這一會子，陰著臉，不發話，便一個勁兒的起哄。

　　這幾個人裡， 鬧得最凶的，就是一個姓柳的散騎常侍，以及宋將軍。

　　後來，智妃才知曉，原來，當日此二人如此賣力，為徐燦說情，只是因為，他們也對智妃存了心思。

　　當時，偏幫徐燦，為的是，日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那麽，當日，你就是被江夏王送給徐燦的?”

　　“是了。”

　　“既是如此，”宣城兩肘撐在桌上，手托著小臉，喃喃問道:“以徐燦那個色胚的德性，怎的會讓宋齊受攪了局?”

　　“哎，此事，說來話長。”

　　智妃蔥手一隻，婆娑著杯盞上綿密的水波紋，只是，其中的瓊漿是一滴未沾。

　　江夏王雖然勉勉強強的，將智妃贈與徐燦，卻不想讓他輕松如願。他滿口答應，卻又托稱要替智妃，置辦嫁妝，教她規矩。

　　這樣一折騰，又遷延了十幾日。

　　就在這短短的十幾天裡，可又鬧出一樁公案。

　　柳散騎亦傾慕智妃，他不甘心，這樣的尤物，就歸了徐老兒。

　　整日裡，彎著心思，竟往那江夏王府跑。

　　一會說是切磋弈棋，然而，棋藝奇臭無匹。三兩道下來，便一潰千裡。

　　一會又說，來送一卷古籍，保準是大王沒有搜集到的。他這樣一反常態的頻繁造訪，自然是為了多瞧幾眼智妃。

　　亦或者，打算找個由頭，把智妃奪過來。

　　他的目的，江夏王心裡，一清二楚。不過，他也不禁止柳氏上門，他巴不得幾個人爭得個你死我活，自己則坐收漁翁之利。

　　只是，他的美夢也泡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