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透明俠的一連串詰問，這回，輪到楚歌瞠目結舌。

　楚歌畢竟太年輕，有時候很幼稚，他所謂的“道理”，不過是昨天的作戰會議上，聽行動指揮官侃侃而談，灌輸到大腦皮層之上，此刻再拿出來鸚鵡學舌而已。

　面對透明俠的親身經歷，楚歌根本無法說服這個有幾十年經驗的資深調查記者，甚至隱隱被對方說服。

　誠如曹大爺所言。

　五分鍾之內建立起來的信仰，自然可以在五分鍾之內被摧毀。

　“我們的世界，當然存在很多黯淡和不足的地方，也有許多令人痛心疾首的問題，但想要徹底解決這些問題，還是要相信法律，依靠當局，慢慢來。”

　楚歌隻能蒼白無力地反駁，“而不是像你們一樣，不顧後果地恣意妄為――縱然你們的行為，能取得一定的效果，卻會造成更嚴重的副作用，帶來混亂和無序的。”

　“慢慢來，那是慢到什麽時候，五年，十年，二十年，還是一百年?”

　透明俠道，“對那些受侮辱和被損害的弱小者而言，他們又有多少個五年、十年甚至一百年，等待正義慢慢降臨呢?

　“遲來的正義不是正義，更何況，打著‘慢慢來’的旗號，實際上卻無限期拖下去，拖到受害者死去乃至被遺忘，整件事就不了了之，仿佛錯誤和罪惡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在我們這個世界，難道還少嗎?

　“別說不可能，這樣的悲劇已經無數次發生了，我在調查一個汙染企業的過程中，曾經遇到不少身患癌症的受害者，他們想要起訴汙染企業，卻遇到種種刁難，他們竭力證明自己的癌症和企業偷偷排放危險汙染物有關，但相關證據卻被一些神秘人強行闖入和毀掉，我想要將整件事曝光出來，卻被勒令提前退休――呵呵，現在，這些癌症患者，大部分都已經死了，直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那天，他們依舊沒有等來賠償和公道，即便今天，那家汙染企業還是屹立在靈山的秀水青山之間，其董事長，還是市議會的議員，上流社會中冠冕堂皇的一員――你告訴我，究竟怎麽個‘慢慢來’?倘若我們這些民間英雄不出手，難道我們要慢慢等一個青天大老爺的降臨，還是等老天開眼，一個雷打到這家夥的腦袋上?”

　楚歌再次無話可說。

　他面對透明俠，就好像雷拳等民間英雄面對他一樣，完全被碾壓。

　“楚歌小兄弟，我們真的不是像當局所汙蔑，或者你所想象的那種，自大、莽撞、不顧後果、故意搗亂的不法之徒，也不是故意要和當局對抗，更不想天下大亂，隻是，當所有可以維護正義的道路都被堵死，除了跨越法律的高牆，我們還有什麽路可走呢?”

　透明俠苦笑一聲，“我剛才利用超能力隱藏在外面，也見到無數軍警英勇負傷，甚至壯烈犧牲，包括我以前當記者時，都親自采訪過很多捍衛聯盟的英雄――毫不誇張地說，那些警員、軍人、紅頭盔和秘密調查員，真是為了捍衛這個世界而犧牲了一切，他們比我們這些民間英雄更崇高百倍，我們一點兒都不想和他們為敵。

　“然而，戰術上的英勇、無畏和犧牲，無法掩蓋戰略上的缺陷，我自然知道絕大部分軍警，包括你這樣的官方英雄都是好樣的，是滿懷正義感和責任心，是無私奉獻並勇於犧牲的，但我的問題是――當那些癌症患者躺在床上痛苦呻吟、求告無門時，當那些地痞流氓恣意妄為而升鬥小民隻能忍氣吞聲時，當權貴飛揚跋扈而普通民眾隻能顧全大局時，你們這些充滿正義感和責任心，無私奉獻並勇於犧牲的軍警和官方英雄，又在哪兒呢?”

　這又是一個楚歌無法回答的問題。

　“別誤會，我並非一個絕對的悲觀主義者，我也相信地球聯盟是這顆星球上有史以來最好的，至少是‘最不壞’的一個當局，從市議會到最高議會，絕大部分議員都是滿懷著理想、責任和使命感，是真心想要為全體地球民眾服務。”

　透明俠道，“隻不過，一顆老鼠屎就能壞掉一鍋熱粥，隻要有1%的議員不夠好，就足以造成嚴重的破壞，而地球聯盟因為其龐大的結構和繁冗的程序，就像一頭遲鈍的恐龍，很難及時將這1%處理掉，那麽，我們民間英雄就發揮自己身在底層，反應迅速的優勢，幫地球聯盟做它應該做的事，這又有什麽錯?

　“你要搞清楚一點，我們不是問題，我們隻是提出或者說揭開問題的人，光是把我們這些民間英雄抓起來是沒用的，問題依舊存在，隨著靈氣逐漸複蘇，越來越多超能力者的出現，還是會出現第二批、第三批……無數批民間英雄。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過去，‘匹夫’手無寸鐵，隻能淪為‘沉默的大多數’，默默被壓榨和收割，但現在，匹夫有了超能力，自然可以並且應該發出自己的聲音，這才是‘覺醒’的真義！”

　透明俠的聲音很輕。

　聽在楚歌耳中，卻感覺振聾發聵。

　該死，他昨天聽行動指揮官指出民間英雄魯莽逞能造成的嚴重後果，覺得這些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真應該統統抓起來好好教育，對自己的正確性深信不疑。

　但現在聽透明俠這麽說，又覺得他們也是被逼無奈，舍此之外，別無他法。

　然而，回過頭再去想行動指揮官的話，還是沒錯啊，包括靈貓剛才身受重傷並險些傷及無辜的行為，的確很魯莽。

　所以，究竟誰對誰錯呢?

　楚歌簡直糊塗了。

　“我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了，誠如你所言，如果我自私一些，完全可以拿著高額退休金，舒舒服服地待在家裡含飴弄孫，我還可以去非常協會申報超能力，每個月領取一些固定的修煉資源，當然不可能很多，但修煉一些非戰鬥性的能力，延年益壽，健健康康活個八九十歲甚至百十來歲，問題不大吧?”

　透明俠看著楚歌，真誠道，“但是，如果一個人獲得了超能力，只顧著自身修煉，卻不想著對抗這個世界的不公，不想著為那些沒有超能力的弱小者發聲，不想著去打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上之人，他充其量隻能叫‘超能力者’，所謂的‘覺醒’，又體現在哪兒呢?

　“不，我們不是一般的超能力者，我們是‘覺醒者’，求仁得仁，百死無悔，這就是我們覺醒的道理！”

　透明俠目光如劍，略顯文弱的臉上，卻流露出民不畏死的彪悍之氣。

　就連楚歌，面對他清澈如水，又堅硬如鐵的目光，都忍不住後退半步。

　外面響起了急促的軍靴聲。

　大批軍警趕來，抓捕透明俠。

　透明俠微微一笑，雙手依舊並攏，朝楚歌揚了揚。

　“楚歌小兄弟，我並不是要和你辯論，老實說，辯贏你也沒什麽意思。”

　透明俠溫和道，“我也不是非要和你爭論出一個對錯輸贏――你我立場不同，本來也沒有誰對誰錯。

　“我以前在新聞裡看到你見義勇為，拯救數萬人的場景，都忍不住為你叫好，生出‘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衝動，就連我的小孫女，都是你的崇拜者，整天嚷嚷著要你的簽名。

　“站在你的立場，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的確維護了社會秩序和絕大部分的正義，我們這些人是應該抓起來，我既不可能，更沒必要讓你網開一面。

　“我只希望你把我剛才說的這番話記在心裡，夜深人靜的時候，或許可以仔細想想，‘正義’的道路不止一條，或許有朝一日，當你遇到大路走不通的時候，也可以嘗試走小路，繞過去，挖條地道，甚至用野蠻暴力的方法，把攔路的石頭炸開。

　“我們觸犯了法律，是應該接受相應的製裁，但正義總需要有人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去維護的。

　“還是那句話，不是擁有超能力就叫覺醒，什麽是真正的‘覺醒’，呵呵，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你還有很長時間，或許是漫長的一生，去尋找你的答案，我不奢求你的答案和我一樣，我隻是衷心祝願你找到答案時，回首往昔，不會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悔恨。

　“這，既算是一個糟老頭子送給年輕人的忠告，也算是我送給一名少年英雄的期許吧?

　“好了，我的戲碼已經唱完，而你的故事才剛剛開始，祝你……披荊斬棘，一路順風。”

　透明俠很配合地戴上了捆仙索，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