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楚歌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察一頭活生生的怪獸。

　近乎窒息的壓迫力和源自基因深處，根本不可控制的恐懼，如上百米高的銅牆鐵壁，從四面八方一齊朝他碾壓過來，終於令他明白，為何人類會將怪獸稱為“深淵巨獸、洪荒凶獸”，當成神魔一樣敬畏。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的確是神魔——至少是毀滅之神的化身。

　這頭怪獸的身高遠遠超出百米，光是依靠反重力器官浮出海面的部分，就像一座百米高的巍峨大山，呈三角形的大山。

　“大山”底部的直徑也接近百米，卻絲毫不給人臃腫之感，反而充滿了不可摧毀、不可抵擋、不可回避的王者氣息，仿佛再強勁的彈幕攻擊，都不可能令它移動半分。

　乍一看，它就像是放大了數倍的霸王龍，卻比霸王龍更加猙獰、強壯和凶猛，又像是一座移動的活火山，卻比火山增添了幾分莽荒、猛惡、充滿攻擊性的氣息，令人看一眼都膽戰心驚，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顫栗。

　它周身都披掛著岩石般堅固的鱗甲，不少地方還依附著大量藤壺，而在身體的關鍵部位，鱗甲呈半透明化，高高戳了出來，既像是寒光閃閃的刀劍，又像是美輪美奐的黑色水晶簇，令它在霸道無匹之余，彰顯出幾分從容不迫的優雅氣質。

　此刻，大量魚雷和水雷爆炸之後的金屬碎片，混合著海底岩石崩裂熔化的岩漿，在它身上恣意流淌，圍繞著黑色水晶簇，形成一片片玄奧繁複的花紋，就像是一朵朵紅蓮在它身上冉冉綻放，變作獨一無二的刺青，深深鐫刻在所有人的大腦皮層裡，形成強烈的刺激，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

　它的鱗片和甲殼，因為爆炸，仍舊處在極度高溫中。

　四周海水接觸到它，發出“嗤嗤”之聲，翻滾著大量氣泡，化作蒸騰的白煙，愈發將它頂天立地的身形，襯托如神魔降臨般威武和恐怖。

　就連頭頂被染成紅色的烏雲，亦圍繞著它，伴隨著它的呼吸，緩緩旋轉起來。

　“……”

　楚歌張了半天嘴，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在這樣毀天滅地的力量面前，任何驚歎、尖叫和低吟都是毫無意義的。

　楚歌現在明白，為何地球軍不惜任何代價，都想要得到這頭怪獸了。

　在深感神話生物的強大和人類的渺小時，他更為人類的勇氣感到驕傲。

　“即便我們只是被迫從森林流亡到曠野的猿猴，但我們都不允許任何生物——即便是這樣恐怖的神話生物爬到我們頭上，掌控我們的命運。

　“雖然有時候手段不免粗暴甚至殘暴，但正是這樣不顧一切的勇氣和決心，才是支撐著我們這個種族、我們這個文明一路走到今天，最本源的力量吧?”

　想到這裡，楚歌更不願意看到地球軍和深淵巨獸彼此廝殺，兩敗俱傷的場面了。

　因為，他看到了深淵巨獸的眼睛。

　雖然相比於山嶽般巍峨的體型，深淵巨獸的眼睛極小，比老鼠的眼睛和身體之比都低，而且被火焰和煙霧遮掩。

　但他仍舊看到了深淵巨獸的眼睛，而且確信，深淵巨獸也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或者說，在他尋找深淵巨獸的同時，深淵巨獸也在尋找著他。

　楚歌不是自吹自擂，往自己臉上貼金。

　而是，白夜已經控制住了深淵巨獸的身體，他並不想展開一場殘酷而毫無意義的殺戮，只是想要借助這具身體的力量，和人類展開一場對話——比人類和鼠族之間，更加平等的對話。

　所以，在地底深處的移魂大陣中，把自己的靈魂發射出去之前，他才會和楚歌說那樣一段關於“平衡”的話。

　他是希望楚歌將他渴望溝通的意思，告訴地球軍，讓雙方都足夠冷靜，不至於一照面就擦槍走火。

　只可惜……

　“白夜，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社會閑散人員，就算長得帥氣點，女粉絲多點，人格魅力強點，卻又有何德何能，可以影響地球軍高層的決策啊！”

　楚歌苦笑。

　雙拳卻不由自主地攥緊，滾燙的掌心，幾乎擠出血來。

　無論人類，還是眼前這頭擁有一半人類靈魂的深淵巨獸，都是高貴而富有勇氣的生物，實在不該毫無意義地自相殘殺，將寶貴的鮮血，白白拋灑在冰冷的大洋之上。

　靈氣複蘇，未來無限，我們應該攜手共進，一起捍衛地球這個共同的家園，一起去探索更加遼闊的世界。

　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這場該死的戰鬥！

　楚歌眼底，滿是堅硬如刀劍的火焰。

　但是，來不及了。

　西南和西北方向，忽然升起幾十道白練，呼嘯著朝深淵巨獸激射而至。

　震耳欲聾的爆響，掀起排山倒海的音浪，震得楚歌雙耳發燙，臉色更是慘白到了極點。

　是地球軍，搶先發射了導彈！

　正常情況下，絕大部分反艦導彈、空空導彈和地空導彈都能輕易超過音速甚至兩倍音速，直到導彈從頭頂掠過，才能聽到震耳欲聾的爆鳴。

　但自從發現怪獸的能量護盾，擁有“攻擊速度越快，防禦力越高”的古怪特性之後，地球軍對不少種類的導彈都進行了改造，故意將速度降至音速以下，卻增強了抗電磁干擾能力。

　即便如此，當楚歌聽到聲音時，這波導彈攻擊，也快要劈頭蓋腦轟到深淵巨獸的身上。

　楚歌大驚失色，再看深淵巨獸時，才發現這頭怪獸周身宛若黑色水晶簇的半透明鱗甲，不知什麽時候，統統變成了赤紅色，濃到要滴下血、燒成火的赤紅色。

　嗡嗡嗡嗡嗡！

　空氣中激蕩著不詳的電流，楚歌的頭髮根根豎起，指甲“劈劈啪啪”爆響，就連舌頭尖都隱隱有些發麻。

　他感覺到，有一股強勁無匹的力量，正在飛快滋生、凝聚、膨脹。

　受此干擾，他的生命磁場都漸漸紊亂起來，原本井然有序的力量就像是衝毀堤壩的洪水，要從四肢百骸、奇經八脈中狂湧而出。

　楚歌咬牙，勉強控制，五髒六腑卻像是被重重轟了幾拳，心跳都漏了半拍，喉嚨一甜，幾乎要噴出鮮血。

　就連吞噬獸都自動蘇醒，從腦域深處向神經末梢和周身每一個細胞，源源不斷釋放出震驚能量，金色洪流化作光膜，籠罩住各大要害，這才令楚歌的感覺稍稍好受一些。

　然而，並非楚歌一個人受到影響。

　雲從虎同樣受到干擾，悶哼一聲，鼻孔和嘴角中溢出鮮血，臉色慘白，眼神驚恐，險些控制不住重力，令自己、楚歌和食貓者，都朝海面跌落下去，直到距離海浪的舔舐還有三五米時，才勉強重新控制住。

　“空氣中的靈能正在掀起瘋狂的漣漪，某個極其強勁的能量源已經開啟，而且能量級數瞬間就飆至極限！”

　雲從虎臉色劇變，“不好，快跑！”

　不由分說，他雙手一揮，撈著楚歌和食貓者，就朝深淵巨獸和導彈集群的反方向落荒而逃。

　楚歌瞪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深淵巨獸——雖然距離這頭怪獸越來越遠，但他卻感覺到怪獸的壓迫力越來越強， 仿佛，不，是真的有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紅色漣漪從怪獸的鱗甲之間溢散出來，如驚濤駭浪般朝四周擴散，甚至螺旋升起，直刺蒼穹。

　轟！哢！

　烏雲深處，蘊藏已久的雷霆，終於如約而至，被深淵巨獸吸引，圍繞著它炸裂。

　原本雪亮的電弧，更是被深淵巨獸身上綻放的紅蓮感染，變成熊熊燃燒的赤紅色。

　深淵巨獸，如同一朵憤怒的血蓮般綻放。

　第一次，它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咆哮。

　“吼！”

　吼聲掀起肉眼可見的音浪，將四周海水狠狠推開，化作一堵堵幾十米高的水牆。

　來自天空的赤紅色電弧，和深淵巨獸周身宛若血色水晶簇般的鱗甲之間激射出來的生物電流匯聚到一起，化作一團直徑超過百米的球形閃電，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膨脹，膨脹，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