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電梯,陸路的房間正對著電梯門,插入鑰匙開鎖,沉重的金屬聲在傍晚悄無人聲的建築物裡回蕩。
走進房間,陸路先去衛生間用涼水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雙眼中的血絲已經逐漸爬滿了眼球,沉重的眼袋,如同幾天幾夜沒有合過眼。
“難怪劉勇會用這種眼神看我。”
他對著鏡子看了幾秒,擰開水龍頭接滿一盆清水,端著水盆走到房門口,彎腰蹲在地上,拿出浸泡在水盆裡的毛巾,擦拭地面上的血跡。
乾涸成固狀的血跡經清水擦拭,再度變得鮮紅起來,在黃褐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綻放出一朵妖豔的花朵。
如果不是周圍鄰居在得到消息之後都紛紛住進了酒店,他這種行為一定會被當做毀滅證據的凶手,報給公安局,然後抓起來。
陸路用力地在地板上擦拭著,毛巾上沾染的血液浸透了好幾盆清水,他才將門口清洗乾淨。
“呼……”
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端起水盆轉身走進房間,去衛生間衝了個澡,仔仔細細擦拭著身體每一個部位,然後換上乾淨睡衣,躺在客廳的沙發裡。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可以坦然面對類似於“血”之類的東西了。
就像第一眼看見老陳孤零零躺在門前的腦袋,換作之前的自己,怎麽也得嚇得罵出聲吧。
老陳死了。
他很自然地將那通打來的電話當做是老陳臨死前或者受到威脅後發出的求救信號,這種威脅,讓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找警察,而是神色慌張地出現在他家門口,試圖告訴他些什麽。
他想,如果當時自己沒有猶豫那一秒,而是直接打開房門,老陳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對陸路而言,死亡隻是一種已經喪失了未來的一起的象征,正如三年前從這個世上消失的父母一樣。
本應是在數十年裡熊熊燃燒的生命之火,瞬間就熄滅了。突然沒了去處的靈魂,變成了什麽呢?永遠帶著怨恨,在死後裡彷徨嗎?
警方還在努力搜尋老陳沒有腦袋的屍體。
但很顯然,他們永遠也不可能找得到。
腦袋上粗糙的截面,跟當初“自己”被斬首後一模一樣。
那個人又出現了,
這一次,老陳的死,也應該會找到一個合適的解釋吧。
才躺下幾分鍾,陸路就又感覺到困了。
這種困意不足以讓他直接睡過去,卻在不斷地吞噬著他敏銳的神經,讓陸路處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之中。
照舊仰臥著,公寓的天花板映人眼中,隻有時鍾時針走時的聲音,在滴滴答答扣動著心跳。
這時候,陸路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起來,伴隨著震動和鈴聲,在房間裡響亮地回蕩著。
陸路翻過身,伸手到桌子上,摸到了手機。
似乎睡意仍穩居著身體的核心部分,這倒也是應該的,因為自己差點就要睡著了。
“喂,大領導,這麽晚還不讓人休息啊。”他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
“你在家嗎?”
“在啊,你不是不讓我……”
一股寒意突然順著脊梁骨躥上腦門,陸路骨碌一下半轉身,從沙發上摔了下來,他面色蒼白地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名字,心砰砰跳了起來。
老陳!
來電提醒上顯示的名字是老陳!
陸路在客廳窗戶射入的朦朧光線中,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
漸漸地意識近乎空白,手機的屏幕仿佛在水裡被泡脹的屍體開始膨脹起來,慢慢翻卷著,又慢慢地聚成一個形狀。
耷拉在脖子上的血管和氣管,從眼眶裡凸出來的眼球,爬滿了血絲……
陸路從地上站起來,睡意沒有被恐懼掩蓋起來,隻是茫然地擴散了。
老陳,已經死了,腦袋被從身體上砍了下來,今天他和警察親眼所見。
死人,怎麽可能會打電話?
“咳,咳……”
寂靜的房間裡,傳來一陣被極力壓抑的清嗓子的聲音。
手機保持通話狀態,話筒裡傳出來的聲音,還達不到這種效果。
他僵硬地轉動脖子,目光,看向那扇緊閉的房門。
老陳,就在門外。
他來找自己了。
陸路的呼吸開始加快,胸部緩緩起伏,仿佛發出睡眠中的呼吸聲。
陸路心底響起一個聲音,但是他拒絕將這兩件事情聯想在一起,因此努力將昨天下午發生的事拋諸腦後。
“叮咚……”
靜悄悄的房間裡,他聽到了一陣電梯門打開的聲音。
有人上來了!
他想到了那兩個在樓下蹲守的警察,
一定是他們,
他抓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快步朝門口走了過去。
很快,他聽見了電梯門關閉的響聲,屋子裡重歸寧靜。
陸路站在門前,做了幾次深呼吸,身子貼著門,眯起一隻眼睛,順著貓眼往外看。
電梯的響聲驚亮了走廊裡的聲控燈。
在他的房間位置,能清楚地看到電梯的指示燈還停留在自己這個樓層。
但是,走廊裡,什麽也沒有。
可他明明聽見了有腳步聲慢慢地來在他的門前。
為什麽,
為什麽,什麽都看不到?
終於忍無可忍,陸路將臉貼在房門上,眼睛死死盯著外面,然後,他聽見緊貼著房門的位置,出現了一陣O@,像是腳步挪動的聲音。
就在門前,
可他卻依舊什麽也沒看見。
就像是,鄰居家小孩的惡作劇,這種情況之前也發生過,那個小男孩的身高,不足以在貓眼的視線中出現,他就站在門口,可你,卻無法從貓眼裡發現他。
漸漸地,一種深深的恐懼侵蝕了他的大腦。
他記得,老陳是被砍掉腦袋的。
那顆腦袋,一直放在自己門口。
身子,卻沒有被發現。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這時,天花板上的燈突然不停閃爍了起來。
陸路的胸口也泛起一股惡心的感覺。
“怎麽同樣的事情要經歷兩次呢?”
他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強忍住不斷湧上來的惡心感。
就這樣過去了很長時間。
很難總保持著清醒狀態,他痛切地祈求著,即使逃進噩夢之中也會好些。
不久,在暗淡下來的意識中,陸路感到門口有人在敲門。
咚,咚……
老陳的身體,
在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