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重此時覺得古人行事總有些莫名其妙！

　　他似乎忘了，此時的自己亦是古人，站在大宋這塊土地上，遑論以現代人自居，不是顯得可笑麽！

　　曹時領著蘇迨準備去談事情，蘇重匆匆吃了幾口，囫圇著讓他們等等自己。雖說不管事，在一旁聽聽還是可以的。蘇迨見他如此，又隻得返身坐了下來，說話的語氣也柔和了一些:“慢點吃！”

　　“是啊！慢點吃，別噎著了。我們所談之事正想讓師父給點意見呢！等等你又何妨?也不急著這一時半刻。”

　　曹時說著，也跟著在一側坐了下來。如今的他，已經全部接管了曹家的生意，讓年紀越來越大的爺爺安享晚年。自從接管了所有生意，也才知道曾經的爺爺有多麽不容易。不過，好在蘇重的蜂窩煤與小煤爐灶，讓他家的煤炭生意步上一個新台階，也挽救了岌岌可危的煤炭生意。

　　如這些生意上的合作，都是蘇迨和他們洽談，家裡其他人僅僅是知道有這門生意，而蘇重，似乎也只是稍稍聽說過，具體怎麽樣，他也沒有尋思著追問。既然不管，就聽之任之好了！

　　後來的養豬業，也因此形成了一系列鏈條

　　吃完早飯的蘇重坐在一邊聽他們細聊，又不得不生出一份感慨——千萬別小看了古人！他們太會舉一反三了。突然覺得，自己所擁有的近千年文化傳承的優越感蕩然無存。在他未曾參與的幾年裡，他的好二哥與他的好徒弟似乎已經把什麽事情都做了，而且做得特別成功。

　　現在的曹時，完全是一個成功的商人;而自己的二哥，卻是隱在身後的那一個;而楊士瀚，二哥也幫他兌現了曾經的承諾，成為了同一個戰壕裡的生意夥伴。如此一來，他們蘇家與曹家、楊家、范家似乎綁在了一個利益鏈條上。

　　從養豬業的鏈條裡，到自助火鍋城的遍地開花，以及夏天的冰鎮系列，還有如今準備投入，入冬時便能開放的蒸汽館，沒有他的參與，他們都把該考慮的似乎都考慮到了，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們蘇家也真正步入了富貴之家。

　　不知為什麽，他聽到這些並沒有什麽高興的表現，心裡反倒很失落，直到下午老爹送他進宮之時，情緒都是懨懨的，不想說話。所有這些，雖說都有他主導的影子，終究不是他來完善的！

　　“黑兒，怎麽啦?馬上就能見到太皇太后了，還不高興?”蘇軾注意到兒子的情緒，不無擔心的詢問。

　　“嗯！是有一點”

　　蘇重知道自己這是矯情，眼看著老爹關切的表情，心情油然的好了幾分。或許剛才的一絲失落感，是所有複雜的情緒摻和在一起所造成的——二哥從一個孜孜以求的立志求學者轉型，內心裡大概也是失落的，蘇重能從他今天對他的情緒裡感覺的出來。而這些，大半是因為他而造成的似乎，財富的多少，並一定讓人感到快樂！

　　蘇軾看他的眼神依然帶著關切與詢問，似乎在耐心等待著他一吐心中的不快！

　　“老爹，沒事了！剛才聽二哥他們談論，感覺我們家似乎很有錢了，但二哥並沒有因此感到特別高興，是以黑兒也就高興不起來。”

　　“我們黑兒真是細心的孩子！別擔心你二哥，也別認為是你的原因導致了你二哥改變了既定的人生軌跡其實，說起來，還是我這個當父親的耽擱了他。不過，他不會因此錯失良機，或許有那麽一天，

朝廷重開製科，以你二哥現在的見識，肯定很容易就能考上。”　　蘇軾解說的很耐心，完全沒把他當一個孩子對待，這一點蘇重早有體會，但還是很感動。有這麽一位老爹做他的堅強後盾，去見一個深居宮廷的太皇太后又有什麽好忐忑不安的呢?繼而舒心地展顏一笑，也好讓自家老爹安心:“黑兒聽爹爹這麽一說，心情大好黑兒請爹爹放心，黑兒到了太皇太后那兒一定好好表現！”

　　“嗯！這一點，你家老爹就沒有擔心過只是我們黑兒還是一個孩子，凡事不要想得太多，只要不惹太皇太后不高興就行！”

　　“嗯！老爹的話黑兒懂得！”

　　蘇軾一手牽著蘇重的小手，就這麽邊走邊聊著，進入了南門禦街。父子倆一同進入南區，早有內侍太監等候著。

　　內侍太監是個機靈的，一見到父子倆，就笑盈盈地迎了過來，躬身一禮:“蘇相真是守時，咱家剛到這兒，您就引著小兒過來了喲喲喲！這孩子怎麽生的這般好！更值得欣喜的是這雙眼睛咱家打眼一看，就是一個特別聰慧的孩子，難怪太皇太后要特意召見了！”

　　“中貴人這是抬舉老夫孩兒不過這麽聽著，亦讓老夫高興！”蘇軾也沒擺相爺的架子，(原本他這人就沒什麽架子)還拱了拱手，還了內侍一禮:“我家小兒就拜托中貴人好生照看著！”順手上前與那小太監握了握手。

　　蘇重在一邊看得真切，似乎交握的兩手之間有什麽東西在傳遞:自家老爹也懂得行賄太監?這感覺實在有些毀他的三觀啊！而心臟的位置被深深刺激了一下——在他的意念裡，這是一個如神邸一般的男子啊傲骨風霜、寧折不彎！潛意思裡，他似乎寧願他很落魄、很頹敗卻也不希望看到如今天的一幕他的眼睛似乎被什麽東西模糊了視線

　　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像老爹這般聰慧的人，又經歷了這麽多世事的打磨，應該很是明白這一點。再說這太監群體與皇宮大內中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官家，亦或是如今真正掌權的太皇太后最為貼近，一個不小心得罪了誰，掐著針縫兒嚼幾句舌根，很可能也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蘇重揚起一張孩童特有的天真笑顏，也不怕那缺了兩顆的牙齒黑洞暴露出來。

　　“爹爹，這位中貴人說話真好聽，像唱歌一般！”

　　“呵呵---那是”蘇軾無奈地呵呵笑著，暗裡瞪了兒子一眼。

　　蘇重沒待那內侍太監反應過來，一隻小手便伸進了內侍太監手中，順勢稍稍觀察了一下他的胡須處、喉頭處---甚至下意思的低頭想瞧瞧讓這些人六根清淨的地方不過，他知道這樣很失禮，仗著年齡與身高的關系，看起來很是隱秘，也沒讓那看不出實際年齡的內侍太監察覺。但，站在一邊的蘇軾卻是完全明了自家小兒的心思雖說人小鬼大，但好奇心與一般孩子無異，似乎更勝一籌，說不得又暗自瞪了他一眼，打了幾個極具特征性的大哈哈，又反覆叮囑蘇重幾句，再次拜托內侍太監照應，這才翩然離去。

　　“蘇家小衙內”

　　“別，這多見外呀！中貴人就當是自家孩兒，稱呼一聲小娃兒便是，我喜歡您這麽叫。”

　　內侍太監牽著他的那隻手突然緊了緊，空氣中有片刻的凝滯，他清了清嗓子，抄著那特有的尖細嗓音道:“蘇家小娃兒，好！跟著咱家往裡走，太皇太后正候著呢！”

　　“嗯！”蘇重頭微垂，很是乖覺地回了一句，然後，像是不經意般的說了起來，聲音裡稍稍夾帶著意思畏怯與恐慌:“叔叔，我這是第一次進宮，也不懂得宮裡的規矩，倘若一個不注意惹惱了太皇太后怎麽辦?您一定得想著從旁提點。”

　　內侍太監再次緊了緊他的小手，另一隻手掩著嘴輕輕一笑，那姿態，似有萬千風情。蘇重從眼角的余光裡看到這一幕，心臟似乎也被撞擊了一下——這就是封建王朝人為製造的對人性最大的摧殘，也難怪歷史的洪流裡，會有那麽多太監誤國的現象發生被扭曲的人性，最是容易滋生陰暗的一面。

　　“娃兒，你已經叫咱家叔叔了，叔叔豈有不關照自家侄子的?再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性子最是慈和，特別是對待像你這般的小娃兒，什麽時候都是一副清風拂面的表情，所以，不用擔心禮節是否周到，只要你依然這般乖巧就行。”

　　“嗯！謝謝叔叔提點！說來說去， 我還不知道叔叔叫什麽呢?還有，叔叔可以叫我的小名——黑兒，我家裡人都是這麽叫我。”

　　蘇重一直被內侍太監有意又似無意施展出的一股力量牽引著，腳下生風，沿著高高的宮牆一直向裡走，而那股行走中帶起來的風，猶如一道道鬼風，讓蘇重感覺到一股陰風息息的涼意這還是大白天行走，若是晚上，可能會特別瘮人！

　　對於他現在的個頭來說，那道道宮牆實在是太高了！頭頂上的天空，似乎也變成逼仄的一條廊道。

　　“黑兒”內侍太監重複念叨了幾句，似乎很喜歡這個名字:“黑兒真想知道叔叔的名字?”

　　“嗯！只有這樣，遇到人多的時候，叫起來才有特指性啊！”

　　“哦黑兒難道不嫌棄咱家是一個”內侍太監的喉嚨處滾動一下，硬生生咽下了後面的字，雖然早就對自己特有的身份麻木了，可此時對這個天真的娃兒說起，竟有幾分艱難如果不是被生活所迫，有哪一個男子願意過這種殘缺的人生?

　　“在黑兒的眼中，只知道叔叔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願意牽著黑兒的手穿越這高高的宮牆如果沒有叔叔陪著，黑兒是斷然不敢行走這宮牆的。”

　　“呵呵呵黑兒說話真有意思！叔叔可沒有覺得黑兒會這般膽小黑兒不是想知道咱家的名字嗎?告訴你也無妨，反正蘇相也是知道的聽好咯”內侍太監說到此，還特別鄭重地停了下來:“咱家叫童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