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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鳳朝陽》第14章 秋涼
    如果潮生沒有經歷過煙霞宮的那段日子,沒有莫名其妙被打了,被貶到這裡來,而是一進宮就到了浣衣巷,可能她會比較知足常樂。

  畢竟這裡活兒雖然重,也沒有人催著你非乾到三更半夜不可。飯雖然粗礪,可是也能填飽肚子。住的地方雖然破舊簡陋,可是有片瓦遮頭,有五尺長的空能夠容身,最低生活保障都有了。她進宮前,想的就是要填飽肚子,要活下去。

  應該說,浣衣巷符合她剛進宮時的想法。

  可是偏偏她有過了煙霞宮的那段經歷。

  她知道這世上,即使是宮女,活法也不止這一種。

  人總是向往更好的生活,這不是什麽劣根性,這是本性。

  不是象現在一樣,從早到晚的洗衣,手指被泡得發腫,等天再冷一些就會潰爛。不是象現在一樣,吃的都是粗餅和黍飯,裡面的谷殼碎糠刮得喉嚨刺痛。不是象現在一樣,睡的席子早已經撕開了邊,一不小心就會被邊上的席篾子扎破劃破。

  不是象現在一樣的生活。

  可是現在的她,看不到一點兒改變的希望。

  她隻能做些小小的事情,比如想辦法找些油脂來擦手,讓手不壞得那麽快,那麽狠。浣衣巷裡不缺舊布碎渣,她把席子的邊兒用舊布縫起來,這樣就不會劃傷自己。不但幫自己縫了,還幫滿兒的席子也縫上了。

  “潮生姐,你手真巧。”滿兒摸摸席邊兒,又躺上去蹭了蹭:“這下好了,睡覺也不用拘著怕著了。這針腳啊,我看比上房的姐姐們縫得還強呢。”

  潮生和她擺擺手:“哪有,我做的也不行。”

  滿兒拉了潮生一把,兩人一起躺了下來。

  潮生有些好奇:“滿兒你進宮多久了?”

  滿兒想了想:“十年了吧?”

  十年?她現在也不過剛十一二歲啊。

  “我小時候就裝在木盆裡扔在禦河橋頭邊,伍媽媽出宮辦事看見了木盆,把我撿了回來,我就是在宮裡長大的。我從來沒出過宮門,也不知道宮外什麽樣。潮生姐你呢?你家是哪兒的?”

  潮生微微詫異。

  她覺得自己境遇已經算是糟糕,好好的穿越到一個孤女身上,進了宮之後又遇到飛來橫禍。可是起碼自己還有前世十幾二十年的幸福快活。

  就算不論上輩子那些,比起滿兒來,起碼她還多了在宮外的見識,在煙霞宮的經歷,她知道那些華美錦繡是什麽模樣,吃過美味的菜肴糕點,甚至曾經得到過一枝金簪。

  而滿兒連宮門外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或者說,她恐怕連浣衣巷外面的這座皇宮是什麽樣,也不知道。

  “我……我家就住在京城,在靠西北的柳家巷。”

  滿兒興致勃勃:“你家中還有什麽人?家裡大不大?什麽樣子的?”

  “嗯,家裡隻有我和叔叔兩人……叔子不大,是舊房子了,好在還不漏風漏雨。院子裡有株杏樹,靠著院牆……”潮生對那間小院子的印象並不深。沒有親人,房子就隻能算是房子,不能稱為家。

  那個從來穿過來就沒有見過面的叔叔,不知是去哪裡了?聽街坊說,平時這個人話不多,看起來是個老實忠厚的人。他拋下家中侄女一去不回,是不是遇到了什麽意外?若是等他回來了看到家中已經空無一人,不知道會怎麽想?

  滿兒枕著手臂,憧憬地說:“那一定很好……”

  伍媽媽手下就她們兩個年紀相近,滿兒同別人基本不搭話,

但是從潮生來了,大概是覺得兩人歲數差不多的緣故,自然就做了伴。不但住在一起,乾活時她們倆也總是搭伴兒。  滿兒側過頭來,小聲說:“潮生姐,你手這麽巧,乾洗衣裳的活兒可惜了。前院兒有專乾熨燙縫補的,活兒比這邊輕,風吹不著雨打不著的。要不咱們求求伍媽媽,讓你到前院兒去?”

  潮生心裡一動,隨即在心裡笑話自己。

  滿兒不明白,她還能不明白?誰不知道輕活兒好乾?真那麽容易輪上,那豈不是人人搶著去幹了?能做那差事的人,要麽得有點兒關系,要麽得有好手藝,再要麽就得有資歷。她這麽點針線活算不上什麽,關系資歷更不用提――她一個受罰來這兒人,還肖想上等差事,豈不讓人笑掉了牙?

  她現在矛盾得很,一方面在告訴自己,要知足。冒出頭未必是好事――在煙霞宮的時候她不就冒了頭麽?結果先被青鏡找碴,又因為陳妃小產的事情落到了這個地步。可是心底又有一股不甘願――

  憑什麽?憑什麽她要承受這一切?她為什麽不能過得好一點?

  就象白天指著鼻子罵她們“一副賤相, 八輩子翻不了身”的那個女人,當時潮生手緊緊握著拳,覺得全身的血都要湧到臉上來了。

  她為什麽要被人如此欺辱?

  滿兒卻對這一切已經習以為常了,她不知道人還有另外的活法。就算知道,她也沒有親自體會、經歷過。她對幸福的憧憬是很現實的――哪天不用乾活,還能美美的吃上一頓有肉菜的飽飯,就已經是很快活了。

  可是潮生向往的不是這樣。

  在這個時代,以她的身份,她能向往的也就是歲暮向她描繪的:出宮去謀個自由身,嫁個老實本份的人,你體貼我,我照應你,不求什麽大富大貴,隻要溫飽康樂足矣。

  可是這個理想,目前來看就象空中樓閣一樣,隻是個美好的奢望。

  進了十月,天氣一天冷似一天,潮生隻覺得手插進水盆裡,一會兒就沒了知覺。而且這時候的衣裳都已經十分厚重,不象夏天的衣裳那樣輕薄,洗起來加倍費力。雖然說冬季換衣裳沒有夏天那樣勤,可是活兒反而更苦更重。連著刮了幾天的風,浣衣巷病了不少的人,人手不足,許多宮房隻能自己差人送取衣裳。伍媽媽一個人忙得團團轉,這天一大早就把潮生叫了過去幫忙。

  日子一長,潮生其實也很佩服伍媽媽。雖然她脾氣急躁,可是並不有意作踐人。看著很粗枝大葉,可是哪個宮房送來哪幾件衣裳,顏色料子花樣件數記得紋絲不錯,絕不會弄出張冠李戴分錯送錯的事情來。

  可她再能乾,手下兩員大將一宋一田接連病倒,她一個人也沒有三頭六臂,忙活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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