箋,素墨。
韓吟提筆:見字如面。
信很短,隻交待了她輾轉打聽的過程和楚暮雪尚在人間的消息,這些都是楚夫子無法查證的事情,至於當年的往事和其他細節,都被她以元一真人已然離世,難以追索清楚的借口一筆帶過。
寫完,韓吟猶豫了一下,還是拿紅蠟封好了信。
沒錯,洛雲卿討厭她說謊,但她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覺得有時善意的說兩句謊話,沒有什麽大不了,人生如夢,何必太執著真假。再者若是性命攸關,說謊可活,吐真即死,她還是會毫不遲疑的選擇騙人,把做聖人的機會讓給別人。
寫完信,她就厚著臉皮再次去找慕十三了,不想進殿就看見他將自己倒掛在梁上,緊閉著雙眼,慢您您的蕩來蕩去。
她一窘:“師叔,裝蝙蝠好玩麽?”
慕十三沒睜眼:“別吵,我在想問題。”
“倒掛著想問題?”
“這樣可以換個角度看世界。”
可是...
心觀這個境界對韓吟來說還太過高深玄虛,她暗暗腹誹:你明顯是閉著眼的好不好,什麽都看不見!
過了好一會,慕十三才睜了眼,從粱上一躍而下:“你又來幹什麽?”
韓吟婉轉:“找你下山喝酒。”
她以為慕十三會追問,不想他連半點猶豫都沒,道了個“好”字,先她一步走出殿去。
其時天際已掛上一鉤新月旁邊三兩點小星,微風輕漾。
韓吟追出去:“你都不問我要去哪喝酒?”
“不是鳳泉村麽?”慕十三斜晚她一眼:“我還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無妨,我剛好閑著,今晚夜色又好,正宜月下清酌。”
韓吟閉緊了嘴,什麽都不說了,反正他的心思她一向猜摸不透,也就不再費心的追問他如何知道這種問題了不過她原本以為他要禦劍的,卻不想他抖了抖衣袖就有一條赤紅色的小蛇從中遊了出來,見風就長落地時已有數丈長,渾身都覆著火焰一般仿佛快要燃燒起來的鱗片而且看著再也不像蛇,倒有些像龍了。
她無比吃驚的倒退數步:“不會....真是龍吧...”
“哪條龍不長角?”慕十三輕笑起來:“只是一條赤螭而已。”
他說得稀松平常韓吟卻捺不住心裡滿滿的妒意了!
果然是師叔級的人物,哪怕他天天睡懶覺,根本不修煉,也有無數好東西可以供他任意使用,譬如隨便煉來玩的靈花靈草,可以裝得下一萬隻噬骨鑽心鼠的錦囊,還有面前這條能夠禦空翱翔,快如疾電還無比威風的赤螭。
韓吟乘在赤螭背上輕聲歎息,她現在很懷疑她師父厲青寒與慕十三不和,是因為師祖江真人偏心了,要不怎麽她師父窮酸得用替她祭煉飛劍來當收徒禮,慕十三的出手卻如此奢華闊綽。
她忍不住問了:“慕師叔,你現下是何修為?”
赤螭背上地方很寬敞,慕十三也果真懶,此刻正枕手躺睡在那時裡閉目養神,聽見她問,也不隱瞞:“剛能禦劍。”
那就是感悟境界,隻比她強一些而已。
可是......
沒有可是了,洛雲卿同他年紀差不多,又勤奮修煉,也不過才到感悟境界,像慕十三這種懶待修煉的,能與洛雲卿實力相當,她已經覺得很不可思議了。
赤螭速度比禦劍和千裡鶴都要快上許多,只不過一個時辰,兩人就已到了鳳泉村!夜色雖還不深,但村裡人家早睡,一片靜寂中,隻余數盞孤燈,三兩聲犬吠。
兩人落在荒僻處,慕十三收了赤螭,與她步行入村,找到村中唯一的酒肆時,他就不走了:“你要送信快點去,我在這裡等你。”
韓吟看著他,老實道:“我怕。”
“怕什麽?”
“怕蘇星沉還守在這裡沒走,不如師叔陪我去?”
慕十三這兩天一直很好說話,她以為他這次也會答應的,不想他卻大搖其頭:“那就更不能陪你去了,要不撞上蘇星沉,咱們兩個一塊死,連逃回去送信的人都沒有。”
韓吟突然後悔此行,覺得自己太衝動了,沒有考慮周詳。
這時慕十三已抬手去敲酒肆的門,還對她道:“你安心去吧,要是真那麽倒要遇上蘇星沉,我一定會回去稟告掌門,立刻帶人來替你報仇的。”
這個笑話好冷!
韓吟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快步往楚夫子的住處走去。
不敢當面告訴楚夫子他女兒的事情,怕被多問兩句就要露餡,因此她摸到楚夫子住的屋院,就把信塞入門縫,迅速離開。
返回去同慕十三匯合時,韓吟看見他坐在酒肆門口,已經提著酒壇抑頭灌酒了,不禁好笑起來:“師叔你這麽喝酒太容易醉了,等我找店家要些小菜,咱們另換個地方慢慢喝去。”
她邊說邊去推那酒肆的門,不想慕十三卻阻攔她道:“別進去。”
韓吟一怔,本想問為什麽,但那門已應手而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瞬間衝了出來,與此同時映入她眼裡的,是如同地獄一般的慘烈情景。
什麽都不用再問了......她呆呆的站了半天,忽然扭頭“哇”一聲嘔吐起來,吐得昏天慘地,撕心裂肺。
慕十三默默的起身,將那酒肆的門重新關起,再把手裡的酒壇送到她面前,淡淡道:“喝兩口壓一壓吧。”
韓吟搶過酒壇連灌了好幾口,隨後想起了什麽,將酒壇一扔就轉身往楚夫子的住處跑去,闖進院子後二話不說一腳往門上踹去。
“哐——”
房門沒有閉緊,應聲而開,撲入韓吟眼裡的是一片靜寂的黑暗,還有這屋子裡一股以往她早已熟悉的,帶著點陳腐書墨香和酒香混合的氣味。
還好,沒有血腥味!
她輕輕籲出一口氣,這時身旁已有光芒一亮,慕十三已施了聚芒術搶先走入了屋裡。
韓吟跟著進去環視一周見屋內稍稍有些凌亂而已,除了沒有人其他的一切都很正常,而她方才從門縫裡投進來的那封信,此刻正靜靜的躺在地上。
兩人盯著那封信,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韓吟腦中揮之不去的,是先前在酒肆門外看見的可怖情形,嗓子好像被澀住了一樣好半天才能出聲:“其他地方......”
她已經沒有膽量去查探了。
慕十三目光微閃,直接問她:“哪裡?”
“村東頭正數第三家,還有離那不遠的一座大宅。”
“等著。”
慕十三往她手裡塞了一把劍,隨後就消失在門外。
他走後,屋裡靜寂異常,簡直可以聽見她自己心跳的聲音,韓吟猶豫了一下,將地上那封信撿了起來,又轉頭去看四周。
這間屋子她再熟悉也沒有了,那窗下擱的紙筆,桌案上磊的書籍,還有擺在門邊的一把搖椅......曾經有許多個夜晚,她都在這裡度過,在燈下翻書寫字,或是聽躺在搖椅上的楚夫子一邊喝酒,一邊絮絮的說一些古往今來的故事,可是此時此刻,熟悉的屋子還在,熟悉的人卻消失不見。
楚夫子他應該沒遇到什麽危險吧,可能依從她的話,同胡侃一起避了出去,還沒有回來...韓吟忐忑不安的等了一陣,慕十三終於回來了,進門就道:“沒有,你讓我查的地方沒有人述有可是......”
“什麽?”
“村裡其他人家都......”
他沒有再說下去,可是韓吟心裡卻是一沉。
村裡的其他人家,不像楚夫子和胡侃那樣同她相熟,但是有段時間她與他們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譬如酒肆裡的掌櫃,賣肉的屠子,還有那些喜歡八卦的大娘大嬸...她胃裡再次翻騰起來,又有想吐的感覺了,也有一點點慶幸,慶幸楚夫子和胡侃一家沒有遭遇這樁慘禍。
慕十三在旁看了看她,忽道:“不是蘇星沉。”
這些人剛死不久,血液雖然乾涸了,但是血腥味都沒散,屍體也沒有半點腐爛的跡象,如果是蘇星沉想要拿這些村人泄憤,早在她從他手裡逃生出去的當天就能這麽幹了,沒道理等上兩個多月才動手。
“我知道不是蘇星沉。”韓吟勉強壓下冒裡的不適感,邁步就往外走:“我們回去吧。”
慕十三跟出去,緩緩道:“你不想查他們的死因?”
韓吟腳步一頓:“血液凝固了,說明事情不是剛剛發生的,有可能是昨晚,因為血腥味還沒散,而且村裡有兩三戶人家還亮著燈,死人是不會點燈的,白天也沒有點燈的必要,由此看出燈是昨晚點的,那幾盞沒滅是燈油還沒燃盡。另外,事發不久村人才可能沒有發現,要不早有官府的衙役在這裡查守了。”
慕十三微微挑眉,什麽也沒說。
韓吟吸了口氣又道:“行凶者下手這麽毒辣殘忍, 屠滅了全村,但好像沒動他們屋裡的東西,因此不可能是尋常的匪盜乾的,不可能是仙門的人乾的,這個村子裡住的都是尋常的規矩百姓,也不可能是惹上了什麽江湖人士,鑒於屍體仍在門戶緊閉,還可以把凶獸的可能性別除在外,剩下可能乾這事的,不是妖就是魔或者是那些邪派異教人士。”
“范圍還是太大。”她鬱悶道:“我根本不可能查出是誰乾的,何況就算查出來,你覺得憑我目前的修為我能幹什麽?殺到行凶者的老巢去替村民們報仇?別傻了,那是送死!再說就算立刻替他們報了仇,他們也不會再活過來,拖兩天有什麽關系?所以我們還是趕緊走吧,回去稟報了掌門,要是他願意管這事,就讓他扔幾個修為高深足以自保的師兄師姐來查好了,反正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她劈裡啪啦一串話說完,頓了一頓,垂下眼去徹底沉默了。
慕十三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在她肩頭輕輕的拍了兩下,喚出赤螭,帶著她飛回九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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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寫完,所以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