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英秀不敢走得快了。畢竟薑老太太上了年紀了,還是一雙小腳。
一行三人背著東西,踩著冰雪,走得渾身上下熱氣騰騰。帽子一摘,腦殼就像剛出鍋兒的大饅頭,呼呼地冒著白汽。
一路走走停停地,走了差不多三個多小時,才到了劉家。
薑春菊的三個孩子出去玩兒了。這年頭跟後世不一樣,家家戶戶的孩子都是放養,出去玩兒倒也不需要大人陪著。
范千紅把孩子送到娘家去了。
劉家老太太特意跟人調了班,就是為了等著薑春菊從娘家帶回來的東西。
作為一個穩穩當當地掌控一切(劉國慶娶薑春菊算是唯一一個例外)的當家主母,她當然得對每件事都做到心中有數。
看到那一百斤細糧和那半扇豬,她這胃口,確實有些變大了。
這次把薑春菊打發回去,她也知道,薑家未必還能拿得出來那麽多東西了。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心裡的期待和希望,是另一回事。
再者說,就算不能再拿半扇豬和一百斤細糧,給薑春菊再拿上十斤二十斤的大米白面,配上十斤二十斤的五花肉,也該差不多。
山路不好走,再多了,估計薑春菊就背不動了。
聽到敲門聲,她估『摸』著是薑春菊回來了,細糧和肉也該一塊兒回來了,滿懷欣喜來開了門。
結果一開門就愣了。門外的薑春菊確實背著東西,然而那兩袋子也太小了點兒了吧?這麽小的袋子,能裝點啥?
而且,門外站著的,竟然不是薑春菊一個人。
她的臉『色』馬上就不好看起來。
薑老太太卻也不是個善茬兒。
整個老薑家,就數她脾氣最大,只有她給別人臉『色』的份兒,誰敢給她撂臉子?
薑春菊都快哭出來了。
她最了解自己娘家媽的脾氣,對婆婆也已經知之甚深。
這倆人要是在這對上了,估計她跟劉國慶,就更沒有和好的可能了。
薑英秀扯了扯薑老太太。
薑老太太本來已經拉長了臉,運了運氣,準備開嗓。
這一看薑春菊那一臉棲棲遑遑的臉『色』,頓時就覺得心疼了。不忍不忍,到底還是硬忍下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雖說是忍下了,卻隻覺得眼前發黑,胸口悶得不要不要的。
薑英秀扶著薑老太太,一臉天真地看向薑春菊,嗓音清脆又響亮:
“大姑,我渴了。你怎還不讓我『奶』進去坐會兒涅?這鎮上人家跟咱們村裡就是不一樣哈!你們鎮上來且了,都是這麽在院子外頭招待的嗎?”
劉老太太被薑英秀說得臉上直發燒。
她一見了薑家人,就覺得厭煩得不得了,甚至連這最基礎的待客的禮節,都給忘記了。
她一向不管心裡頭怎麽樣想,這表面上的功夫,可從來都是做得最到位的。
對門兒的邢家老太太,早已聽到動靜開了院門出來:
“嗨喲喲這小丫頭,說話嘎巴溜脆兒地,真是招人稀罕!
『奶』『奶』告訴你哈,咱們這鎮上人家來且了,也得讓人家進屋裡坐,也得給客人倒上一碗水喝!
只有那不懂禮數的人家,才會在院子外頭招待哪!”
劉老太太沉著臉,使出全身力氣硬擠出來一個笑:
“親家母來了,快請進。這小丫頭是你幾孫女呀?春菊啊,還傻站著幹啥,也不知道讓讓親家母!”
邢家老太太跟劉家老太太一貫不對付,這回劉家遭了賊,懷疑上了邢家,邢家老太太知道了,當然心裡有氣。
這不,逮著機會了,就趕緊擠兌劉家老太太一頓。
“喲,這還知道是親家母哪?還攔著人在門口不讓進,怎地,看不上農村親戚怎地?”
劉家老太太著急忙慌地把薑老太太、薑春菊和薑英秀讓進了門,趕緊將邢家老太太的譏笑和嘲諷,都“砰”地一聲關在了大門外。
這年頭,不管她怎麽看不上農村人,可不能宣之於口。不然,指不定被有心人給扣個什麽罪名!這邢家老太太,這是想害死她嗎?
雖然把人讓進了屋裡,劉家老太太心裡卻還是堵著一口氣,發不出去。再說起話來,語氣也就更加冷淡:
“春菊就是不懂事兒,這麽冷的天兒,還把親家母給折騰這一趟來幹啥?這大風小嚎地,地上還又是冰又是雪地……”
薑老太太又豈是好脾氣的?
雖然看在閨女面子上,沒有直接跳起腳來開口罵人。可是這不帶髒字兒的話,也不見得多好聽:
“知道這大風小嚎地,地上又是冰又是雪地,這山路不好走,你還舍得讓春菊大半夜地回娘家?
她要走,你還不會攔著點兒?這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閨女,就是不心疼啊!
這春菊連夜趕回來了,我這當娘的,還不得緊趕慢趕地顛著小腳趕上幾十裡山路,來看看親家到底是遇到啥難事兒了?
結果原來是親家家裡遭了報應……啊,不對,是遭了小偷兒了?
聽說這小偷是把你家的鍋碗瓢盆都給偷走了?這怕不是為了錢財來的,該不會為了報仇吧?
莫非是虧心事做多了,怎麽得罪的人都不知道?唉呀媽呀,你們沒在睡夢中被人悄眯地抹了脖子,就該感恩人家手下留情了!”
劉老太太被薑老太太懟得臉『色』都變了,聲音也有點打哆嗦:
“許芳泠!你……你怎麽說話呢?”
“我說的都是人話。你說我哪句說得不對?”
眼看著倆老太太就要乾起來了,薑春菊急的汗都下來了,這倆祖宗,哪個她都擺不平。
薑英秀把背上的包袱卸了下來:“大姑,你看這個肉該放哪兒?”
一句話就成功地轉移了劉老太太的注意力。劉老太太臉『色』好了許多,心中暗自有幾分得意:
“再怎麽不滿,你不還是該給我拿糧食就得拿糧食,該拿豬肉就得拿豬肉?”
結果,打開包袱皮兒一看,小筐子裡面,竟然只有一副豬大腸。
劉家老太太一臉厭惡:
“春菊,你拿這破玩意兒來幹啥?這多埋汰?”
“嫌埋汰就別吃!這麽好的東西,我們農村人可不嫌棄。一大家子人脖子都長了,可還一口都沒吃上呢。 四丫頭,你趕緊滴,裝起來,咱們再背回去。”
薑英秀二話沒說,伸手就要去裝那豬大腸,然後,還沒等她的手碰到豬大腸,豬大腸就消失不見了。
就那麽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好像它剛剛還在那裡的情景,只是一場幻覺。
薑英秀手裡的小筐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奶』?”
薑老太太眼睛都瞪圓了,薑春菊臉『色』也跟著變了。
倆人都覺得這個情景,十分眼熟。
這不就跟供了大仙牌位之前那回,給薑春菊拿雞肉炸鹵子,用雞湯下面條,發生的事情,一模一樣嗎?
母女倆對視一眼:莫非這是“大仙兒”給薑老太太撐腰來了?奮鬥吧,薑英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