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任務豬這事兒,對整個楊樹溝村生產大隊都很重要。不光養了任務豬的人家很重視,那些沒有養豬的人家,也都十分關心。
畢竟養任務豬屬於支援國家建設,這個活兒要是乾得好了,整個楊樹溝村,都能跟著沾光。
一來,養豬任務完成得好,楊樹溝村就能足額買到供應品,這一點在這個物資短缺的時代,可是十分難得的。
二來,這個時代的人都非常注重榮譽。對“支援國家建設”也確實有著後世的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無與倫比的熱情。
村子裡只要能養得起豬的人家,幾乎都領了養任務豬的活計。
有些勤快麻利又人口多的家庭,比如老薑家,就養了三頭任務豬。
有些人口雖然少,但是主人夠勤快的,比如林虎子家,也養了一頭豬。
算起來,楊樹溝村生產大隊沒有養豬的人家,還真是挺少的,兩隻手就數得過來。
不過,因為楊樹溝村是在半山區,開墾好的耕地數目比較少,過去又經常有野獸下山來禍害莊稼,沒解放以前、和剛解放那會兒,小寒山上甚至還住過兩股胡子。
所以,楊樹溝村這地方的住戶,著實不多。
人口比較少,其實也是宋三鬥能對楊樹溝村享有極其穩固的掌控力的原因之一。
今兒個是交任務豬的重要日子,生產隊長宋三鬥帶著大隊會計,領著養豬的人家出的壯勞力們,趕著七輛騾車、牛車和驢車,準備一塊兒把捆好了腿腳,先在各家稱過一遍『毛』重的肥豬們,都送到鎮上公社的牲豬收購站去。
生產隊本來只有一輛騾車,一輛牛車,一輛驢車,後來又跟上嶺村、下嶺村、靠山屯等幾個大隊借了幾輛,大的大,小的小,好不容易,才湊夠了這麽七輛車。
各家的豬捆好了腿腳,都優先可著這七輛車來裝。
這七輛車實在裝不下的,就得用上獨輪雙把的手推車了。
其實鎮上公社還有兩輛拖拉機,不過宋三鬥擔心拖拉機的聲音太大,把豬嚇到,萬一再蔫吧了,或者生病了,到牲豬收購站的時候,評級就得降檔……
再者說,拖拉機的速度跟騾車、牛車、驢車的速度也不一樣,就更別提全靠人力的小推車了。
要知道現在可是冬天。
楊樹溝村這地方,距離鎮上的直線距離並不算遠。
問題是,中間還得翻山越嶺地,走上差不多三十多裡地的山路。
好在這路中間的山,都是些小山包。既不算高大,也不陡峭、不險峻。不然,就這三十裡路,一天都未必走得下來。
畢竟現在可是寒冬臘月,不管是山上還是山下,到處都是厚厚的積雪。山上有些地方的雪層下頭,還結了冰,一踩上去就要摔跟頭的。
要踩著這些積雪走上三十裡山路,可不是鬧著玩的。
宋三鬥一聲令下,大家夥兒都從家裡帶來了破舊的褥子和棉被。
舊褥子就鋪在幾輛騾車、牛車和驢車上頭,然後把捆好了四肢的肥豬們放在車上。
還用破棉被把幾個臨時搭建的車棚,從頂部到四面八方,都給圍繞著蓋了起來,盡最大可能,做到保暖。
畢竟,如果萬一路上有誰家的任務豬被凍死了,到時候人家牲豬收購站給不給過關,算不算楊樹溝村完成了任務,還兩說呢。
所以,無論如何,寧可人受點凍,也不能讓這些寶貝疙瘩挨凍!
“大家夥兒都抓緊著點兒啊,路上都經點心!這趟從鎮上回來,要是這任務能完成地順順當當地,我請老少爺們兒喝酒!”
薑老太太帶著薑家一幫小屁孩兒們,送走了去上工的壯勞力們,又送走了薑老爺子和薑大山,然後就讓薑英秀把小倉房的門打開。
她有點心神不寧的,得拜拜大仙,安定一下心情。
薑老爺子他們前腳剛走,這陰沉了一早上的天空,就飄起來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兒。
這大風大雪的,還得走山路……
福生那老胳膊老腿兒的,也不知道受得住,受不住。
福生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的,經歷過那麽些大風大浪,雖然次次都保住了『性』命,可也沒少付出代價。
他腿上中過刀傷,後背肩胛骨那裡,還有個開花的彈片嵌在肉裡頭。不知怎就那麽寸勁兒地,卡在那個噶咕位置,到現在都取不出來。
一遇到刮風下雨啥的,這些傷口,就都會隱隱約約地疼。
他那倆玻璃蓋兒,當年年紀輕輕的時候,在深山老林裡頭挖參的時候,也因為『潮』氣太重,坐下病了……
要是能淘澄到虎骨酒,配上點藏紅花,還能給他再治一治,『揉』一『揉』……
薑老太太眉頭緊鎖,滿心都是憂慮。
大兒子還好說,歲數不大不小,又身強力壯地。但是老伴兒薑福生,那身子骨……雖然平常也沒啥頭疼腦熱地,但是她怎麽就是這麽不放心呢!
她進了小倉房,一眼就看到供桌上的幾個盤子。
看來這回供奉的風乾牛肉和豬火腿,大仙應該很是滿意。
從早上擺上供品到這會兒,才這麽屁大點功夫,就只剩下幾個空『蕩』『蕩』的光盤了。
薑老太太一臉虔誠地跪了下去,在“胡三太爺、胡三太『奶』”“黃三太爺、黃三太『奶』”兩個牌位前面,結結實實地磕了好幾個頭。
什麽生孫子之類的念想,這會兒子全都都丟到了一邊兒。
此時此刻,她就想著老頭子能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若是能少受些罪,就更好了。
薑英秀聽著她喃喃自語地念念有詞,不知怎麽地,眼眶裡覺得有點濕潤。
這就是他們那一代人的愛情嗎?
其實, 平常她沒少被這老兩口迎面撒狗糧。
然而這回老太太這種愚昧的舉動,卻不知為何,最讓她覺得感動和暖心。
薑英秀又等了一會兒,等到薑老太太把空了的盤子拿到外屋地,又新換了兩盤供品擺到了供桌上,再又磕了兩個頭,就把這小倉房的門鎖了起來。
薑英秀鑽到東梢間,把薑老太太給薑老爺子做的厚厚實實的燙絨面的大棉鞋拿在了手上,然後一溜煙地竄了出去。
出去的時候還給薑老太太喊了一聲,說自己出去玩兒了。只是她這話音兒還沒落地,人就已經跑得沒影了。
薑春菊笑盈盈地說了句:
“哎呀呀,這麽能乾的四丫頭,也這麽貪玩兒啊!到底還是個孩子呢!”奮鬥吧,薑英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