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之前幾乎作為隱形人一般的薑英秀,在老薑家的地位,基本上屬於誰逮著誰欺負,即便不欺負,也很讓人看不上的那種。
有些人可能會同情弱者,但是老薑家的孫子輩,大概是因為骨子裡都帶點莽吧。
他們對原本性子懦弱的原主,一貫是能踩兩腳、就絕不踩一腳,或者即便不踩,卻也不會有那耐心煩兒給她個好臉兒。
但是,對於有血性,有衝勁兒,敢打架敢拚命的、煥然一新的四丫頭薑英秀,卻是真心敬服。
薑英秀這一衝動一發飆,反而做到了原主這八年來一直沒有做到的事——融入。
其實上次薑英秀胖揍了四寶一頓,卻獲得了四寶的好感,也是這個道理。
原主一個性格溫順的小綿羊,生活在一群小狼崽子之間,殊不知越是戰戰兢兢,越是暴露了自己是隻小綿羊的本質。
而換了芯子的薑英秀,不管做什麽,全憑自己心意,反而倒是切對了脈,更容易跟這幫小狼崽子們打成一片。
誤打誤撞地成為了受到薑家同輩人承認的妹妹(姐姐),薑英秀的心情不錯。
然而,俗話說得好,帥不過三秒。
錢老本傷的位置實在是有點尷尬。雖然他欺負薑英貞,理虧在先,但是在斷子絕孫的後果面前,這種過錯,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了。
摸你一把,你又不會少塊肉。你覺得清白被玷汙了?那你乾脆嫁給我,不就皆大歡喜了?但是你若是讓我老錢家絕了後,這事兒,咱們可得不死不休!
按薑英秀前世的價值觀,這種思想簡直是不可理喻。
但是,在這個時代,乃至於建國前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這種思想卻很有市場。
一個姑娘的清白被歹徒玷汙了,若是施暴者願意負責,娶了這姑娘,就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沒有任何人,會考慮姑娘本身的意願。包括姑娘的家人,都會要求她對這個犯罪分子感恩戴德。
所以說,有時候,悲劇的真正根源,其實並不在於某個人,某件事。而在於人類的頭腦中,深深信仰的,是哪種思想。
決定人會采取什麽行動的,就是他/她的思想。
決定人會采取什麽思維看待問題、采用什麽奇葩方案解決問題的,同樣是他/她的思想。
根深蒂固地相信科學的人,就很難被神棍之類的江湖騙子騙到。
根深蒂固地相信因果報應的人,就很難克服自己內心的阻礙,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
現在,薑英秀就遇到了渾身是嘴都說不清的窘境——現場的這些人,沒有任何一個人,包括最初的受害者,二丫薑英貞,能夠跟薑英秀在思想上保持一致。
他們都理解不了她。
而她雖然能理解他們,卻對他們的處理方案無法接受。
楊巧嘴乾脆利落地順勢提出了解決方案:
錢麗娟(錢大丫)跟薑英傑的婚事不變,就按常規的婚事辦,薑家出彩禮,錢家出嫁妝。
錢老本傷了子孫根,這是大事。薑家得賠給錢家一個媳婦兒。被錢老本調戲的二丫,或者造成這個局面的禍頭子四丫,都行。
如果是二丫,錢家不給彩禮,二丫也不用帶嫁妝。
二丫年方十六,個子高挑,皮膚白淨,容貌俊俏,正是水靈靈一枝花的年紀。而且身量也已經長開了,過了門兒就能下地乾活兒,生育子女,再說錢老本既然公然調戲二丫,
必然是對她有幾分意思,不出彩禮,錢家已經佔了大便宜。 如果是四丫,錢家不給彩禮,但是薑家得出一份嫁妝。畢竟錢老本的傷是四丫造成的,而且四丫年齡太小,還得過幾年才能圓房。
楊巧嘴不愧巧嘴之名,明明這方案全是站在老錢家的立場上說得,偏偏給聽者一副“我都是為你好,為你著想”的錯覺。
楊巧嘴對自己的靈活機變十分滿意。她之前還覺得把薑英秀說給錢老本,這事兒難度很大,正愁要怎麽哄騙老錢家,然而眼前立馬就來了個機會,她怎麽能不牢牢抓住?
她心裡有數,兩家人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自己再在合適的時候加以誘導,最終結果,必然是薑英秀嫁進老錢家。
嘿嘿,任她再怎麽蠻橫,不過也是個小丫頭片子罷了。錢老本比她大那麽多,不聽話就一天打她八遍,打也把她打服了!
楊巧嘴想得正美,根本想不到,薑英秀跟她根本就不是一個星球的,她的邏輯,在薑英秀這裡,完全行不通。
而且,薑老爺子和薑老太太也沒老糊塗。薑老爺子和薑老太太對視一眼,倆人都抽起了煙袋,眨眼間,屋子裡就泛起了一陣陣藍窪窪的煙氣。
今天這事兒,雖然薑英秀打傷了錢老本,算是薑家有理變成了沒理。
但是這之前,錢老本的所做所為, 說他不懂禮數也好,說他沒把老薑家放在眼裡也好,至少,不給老薑家臉面,這一條是確定無疑的。
如今楊媒婆提出的解決方案,表面上是和稀泥,實際上卻字字句句都向著老錢家呢。這楊媒婆跟老錢家之間,莫非有什麽貓膩?
這一條姑且不提,如果老薑家直接答應了這個方案,豈不是自己把自己的臉往地上踩?
子嗣的事大過天,臉面的事,同樣也大過天!
錢老本人品太差,薑英秀又出手太快,導致薑家現在有幾分被動。但是,只要撂下這個話頭,咬住了臉面說事兒,薑家也不是沒有戲文唱!
薑老爺子思量完,有了主意,給薑老太太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必焦躁,自己心裡有數兒。薑老太太本來亂糟糟的心緒一下子就平靜下來,她就知道,有老頭子在,萬事都不必她操心!
薑老爺子在桌角上慢條斯理地磕了磕煙袋鍋兒上的灰,先是揚聲問了一句:“那隻兔子燉好了沒?”
朱月娥多靈醒的人,聽話聽音兒,立馬嗓音清脆又響亮地回答道:“這野兔子不容易爛,還在鍋裡燉著呢!我這就去再添一把火!”
說完,她捅了站在身後的老公薑大海一把,示意他好好聽著,自己就痛快地起身回了廚房。
其實那一鍋兔肉早就燉好了,她已經鳥悄地給六寶偷偷吃過兩塊了!現在不過是在鍋裡用小火燜著,只等雙方談妥了,就放桌子吃飯。
她逮著個空進來瞧瞧未來的侄子媳婦兒,不曾想就看到了大熱鬧!看來,這風向,是要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