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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英秀不是沒想過薑大地會被老宅重新籠絡過去,然而這麽快就倒戈,實在是有點出乎她的預料。
沈春柳笑意不減,一邊把炕上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拾掇利落了,一邊對薑英秀說道:
“你這孩子,上了那麽長時間的班兒了,怎還這麽怎怎呼呼的呢。
你姥姥家來人接的,把你妹妹弟弟都接過去玩了,還說讓你過年的時候也過去玩呢。
你爹現在跟老宅那邊處的挺和氣的,經常過去,要是耽擱得晚了,老宅那邊還會留你爹吃飯呢。”
薑英秀眉心凝聚成了疙瘩。
自打上回薑大地把飯店這份工作的事情頂了回去,老宅那邊對薑大地的態度可是相當的冷淡哪。
雙方幾乎陷入了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
就連大房的二寶相看人家的事情,都沒有跟三房提過一句。
害得薑大地和沈春柳被村裡人問到這事兒的時候,一臉懵圈。她們倆本來就沒有什麽隨機應變的本事,當著眾人的面,窘得滿臉通紅,不知如何是好。
後來又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薑英秀幾乎都要以為他們兩邊要這樣僵持到死了。至少,老宅那邊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原來薑大地的“背叛”了吧?
他們竟然這麽快就和好了?
總覺得哪裡不對……
沈春柳本來也以為薑大地是真的被老宅那邊傷了心了,估計不會樂意再跟他們打連連。
不過,薑大地整個人明顯消沉了很多。有那麽幾回,沈春柳半夜起來起夜,就發現身邊是空的。
打開窗戶往外一看,薑大地竟然披著衣裳,叼著根草棍兒,坐在院子裡發呆呢。
沈春柳喊他回來睡覺,他也就哼哈答應著,屁股卻不動地方。
這種狀況雖然不是天天都有,卻也隔三差五就會上演一回。
直到老宅那邊有一天突然派了薑秋菊過來,把薑大地喊了過去吃晚飯。
薑大地整個人才重新活泛過來,大晚上的也不在院子裡嚇唬人了。
當然,不清楚是老宅那邊的指令如此,還是薑秋菊自己的小情緒,她來喊薑大地過去吃飯,卻沒有提沈春柳。也沒有提幾個孩子。
薑英秀不在家,沈春柳自然不會跟著薑大地過去吃飯。
與其到老宅去受那份窩囊氣,自己在家想吃點啥做點啥多好!更何況還有幾個孩子呢。就算自己不想吃好了,孩子都在長身體呢,總得好好吃飯吧!看看秀秀為啥不長個兒?不就是小時候虧著嘴了?
沈春柳自己可以吃糠咽菜,她在某些方面可以說非常的傳統,堅韌,吃苦耐勞。寧可委屈自己,也不委屈別人。
但是涉及到孩子,她再怎麽懦弱沒主見,也知道讓孩子好好吃飯,好好長身體,才是正事兒啊。
平時薑英秀不在的時候,薑家三房做飯,基本上就是讓孩子能吃飽就成,不餓肚子,跟過去比起來已經很好了。
然而這一回,既然薑大地有人請吃飯,沈春柳就做了一桌好吃的,讓幾個小的吃得滿嘴流油,舔嘴抹舌,開心不已。
薑大地回來之後,情緒就緩和了很多,他沒提老宅的人找他是什麽事,沈春柳也沒有問。
而在那次之後,老宅和薑大地之間的互動,就變得頻繁起來了。
薑老太太對著薑大地打出了愛心牌。薑大地一下子就淪陷了。
薑大地雖然一直是個被忽視,被冷待的不得寵的兒子,遇到這種待遇,明知道對方可能有什麽非分要求,卻依然舍不得放棄那一點點溫暖。
其實,越是被忽視、被錯待的孩子,越容易渴望父母給與的愛。
也就越容易形成那種愚孝的性格。
其實他們未必就是是非不分的,只是心中那個一直在受傷、在瑟縮、在渴望關愛的、哭泣的的小孩,真的太需要那種靈魂深處深深渴望著的溫暖了。
所以,即便他們明知道誰對誰錯,也不要指望他們會幫理不幫親。
薑大地也是如此。
不過,他的良知已經覺醒了一部分,知道自己要對老婆孩子負責。可是他又抗拒不了這份誘惑,乾脆就揣著明白裝糊塗。
只要老太太那邊叫他,他就過去,然而只要老太太不把話撂到明面上,他就裝作看不出老太太的意圖,隻盼著這種溫情時刻,能夠多留一刻是一刻。
沈春柳雖然也有幾分納悶兒,卻沒有去探聽消息的意識。
六丫、八丫、九丫和七寶,卻一個比一個像是個小人精。
幾個人分工合作,到老宅那邊去打探消息,五房的六寶也參與在其中了。
說起來挺有意思,原本六寶是薑家孫子輩裡最小的男孩,一直備受寵愛,但是每個人都管他叫弟弟或者六寶,沒人管他叫哥哥。九丫倒是和氣,總是笑眯眯的,但是大多數時候都不怎麽開口說話。
這回,七寶不是會走路了嗎,也學會說一些話了,流著哈喇子跟在六寶後面,牽著他的衣襟,叫他“鍋鍋”。六寶不但不嫌棄,反而非常喜歡這個唯一的弟弟。
走到哪裡都喜歡帶著他。
這回去探聽老宅那邊的動靜,六丫、八丫和九丫本來沒打算帶著這個小老弟,結果七寶一直抓著六寶不舍得撒手,這個“鍋鍋”可是會給他吃甜滋滋的糖球呢!
於是一行人隻好帶上了這麽個小尾巴。
結果,竟然還真讓他們幾個小屁孩,打探出來一件大事。
不過,這件事說起來,跟薑家三房的關系其實倒是不算大。
薑老太太當年跟哥嫂的關系相當一般,嫁了人以後,幾乎跟娘家斷了親。
但是,她沒出嫁的時候,對幾個侄子侄女,卻是真心喜愛的。
說實在的,見到她那幾個侄兒侄女,比見到自己的三兒子什麽的,真是心情好多了。
所以,老太太的小侄女求到她頭上來了,她二話不說,就大包大攬地應承了下來。
本來薑老太太的哥嫂前些年從黑瞎子嶺鎮這個地方搬走了。不過,這個小女兒卻是留了下來,因為她的婆家就在本地。不過跟薑家不是同一個公社的。
這麽多年,這個侄女也沒有跟薑老太太聯系過。
不過,她對薑老太太一哭訴自己在婆家過得如何不如意,薑老太太心裡的那一點點怨懟,立馬就煙消雲散了。
薑老太太自己就有好幾個兒媳婦兒,自然知道這婆婆眼裡,看自己的兒媳婦兒,和看自己的閨女,有多大的差別。
小侄女既然過得不如意,還求到自己頭上了,那說什麽也不能不幫啊。
當然,雖然說是“小侄女”,這個侄女的歲數也已經二十五歲了。
然而她卻遠比實際年齡要蒼老。
第463章落戶
現在頭髮都白了一半兒,身體瘦削、姿態委頓、滿臉皺紋、神色又帶著十分憔悴,除了那五官之上,還能隱隱約約地尋到一點小時候那玉雪可愛的模樣,竟然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
薑老太太見了她這副模樣,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所以當她提出來,要跟婆家斷了關系,在薑老太太家常住,薑老太太二話不說就一口應承了下來,至於要跟薑老爺子先商量商量,這個念頭只在她心頭一閃,就過去了。
薑老爺子聽說了這事兒,倒是也沒有說什麽。
薑老太太對薑老爺子有幾分嬌嗔地強勢宣告:
“蓮兒婆家忒不是個東西。她嫁過去的時候,那家子條件啥樣你也見過,窮得底兒掉!蓮兒嫁過去勤快又能乾,把個家支撐起來了不說,還三年抱倆,給她男人生了一兒一女,湊了一個好字。
這麽好的媳婦兒,打著燈籠上哪找去?
結果蓮兒也是命苦,她男人在地裡乾活的時候被長蟲咬了,沒等送到醫院就斷了氣。
那老不死的不說多疼惜蓮兒年紀輕輕就守寡的不容易,還到處跟人家說蓮兒是掃把星,說是蓮兒把她男人克死了!
要是光是這些事兒,蓮兒也不想出一家進一家,她跟她男人感情好著呢,願意為那個死鬼守著。
結果那老不死的,竟然攛掇她自己的男人,大半夜的趁著蓮兒洗澡的時候,鑽進了她的屋子!還說什麽,媳婦兒這麽年輕,身子空虛久了,耐不住,該給死去的兒子戴綠帽子了。與其便宜了外人,不如自己家內部消化了!
你說說這死老娘們的心,到底是怎麽長得?
怎麽能這麽黑,這麽狠,這麽不知道啥叫磕磣?
蓮兒當時被嚇得不行了,氣得拿個蒜臼子砸了那老不修的腦瓜子,給他開瓢兒了。
結果那老不死的,竟然又跑出去說蓮兒跟外人搞破鞋,她公公去捉奸,她攛掇奸夫把她公公的腦瓜子給開瓢兒了!
要不是沒抓到奸夫,而且蓮兒發了血誓,就要被那村裡人給沉塘了!
後來那老不死的和那老不修的兩個就到處造謠,還苛待蓮兒,大冬天的讓她去河邊洗衣裳,還不給她吃飽飯!
蓮兒被磋磨了好久,大病了一場,關鍵是精神上受的刺激太大了,原本一個年輕嬌嫩的小媳婦兒,就這麽一下子就老了。明明是個二十五歲的小媳婦兒,現在看著跟五十歲的老太太都差不厘了!
這不,她後來忍無可忍了,連兒子和女兒都沒帶,就這麽跑出來了。
好在她還記得咱們家在哪兒,一路上一邊走一邊打聽著,總算是找過來了。
你瞅瞅她這婆家,這叫個什麽人家!
我就說我嫂子是個瞎的,假精明!精挑細選的,就給蓮兒挑了這麽個下三濫的人家!
好在她性子不是個小性兒的,不然怕是早就尋了短見了!
這樣子欺負我們家蓮兒,是覺得我們老許家沒人了是吧?
蓮兒說要在咱們村常住,以後就不回他們村了,還要等安穩下來慢慢想辦法把她兒子閨女都接出來跟她過。我都應下了,你看你是怎麽個意思?”
薑老爺子當然沒有啥意見。
雖然他覺得要把人家的孩子接出來,難度可能會很大。
不過,許玉蓮要在自己家住下,卻是沒什麽大礙。
現在家裡上工的人雖然少了,前些日子又給孩子們分了一波家底,可是自己手頭也留了足夠的家底,別說再養活一口人了,哪怕就是給小秋丫頭招個上門女婿,再讓他們多生幾個孩子,都毫無壓力。
再者說,這幾年的年景,看著就比頭幾年鬧糧荒的時候強多了。多養活一口人,其實也不就是多加雙筷子多加個碗麽?又不用天天吃啥大魚大肉的。
回頭他再從宋三鬥那裡走走關系,讓宋三鬥幫忙把這個小侄女的戶口給遷過來,落在楊樹溝子村,這樣她年紀輕輕、有手有腳的,也能自己上生產隊掙工分養活自己了。
說起來,當年他也見過這個小侄女幾面。見到她現在的樣子,薑老爺子也知道她必然是在婆家受了不少磋磨。
雖然沒有什麽血緣關系,卻擋不住他也覺得有幾分心疼。
再者說,薑老太太的意思,只要不是太離譜,他一貫只有讚同的。
所以,薑老爺子當即就拍了板兒:
“蓮兒啊,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就在咱們家好好住著,這是你親姑姑家,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有你姑姑一口乾的,你就吃乾的,有你姑姑一口稀的,你就吃稀的,你姑姑吃啥,你就吃啥!
孩子的事兒雖然不好辦,你也別上火,咱們先把你的事兒辦完了,慢慢籌謀,這功夫不負苦心人,咱們總能想出來辦法來的。”
在許玉蓮看來,姑姑在家裡雖然說一不二,但是一個家庭必然是男人當家的。
所以,之前姑姑的承諾,隻讓她放下了一半兒心。
這回有了姑父的話,她才算是將將放下心來。
收了忐忑不安,在薑家老宅,她就慢慢開始努力融入了。
她會幫忙薑英傑和錢麗娟夫妻倆做家事,也會陪著薑老太太聊天,耐心哄著薑老太太和薑秋菊,對薑老爺子也表現得十足尊敬。
越來越讓薑家老宅的眾人,覺得許玉蓮是個值得疼惜的可人兒。
薑老爺子去宋三鬥家走動了幾回,然後就跟許玉蓮婆家所在的生產隊——玉塘村新興生產隊的隊長見了一面, 既然許玉蓮是許芳泠的親侄女,薑老爺子這個當姑父的也不介意把侄女接回自己家養活,新興生產隊的大隊長當然也沒有啥意見。
給許玉蓮遷戶口的事情,就辦得分外順利。
又因為有宋三鬥在裡面出力,新興生產隊的朱隊長乾脆把許玉蓮一雙兒女的撫養權問題留了個活扣,讓雙方慢慢協商解決。
因為在薑家的日子過得順暢了,許玉蓮能吃飽飯了,也不受磋磨了,身體和心理上的創傷就都慢慢恢復了。
尤其是這戶口問題解決了以後,她放下了一大半的心事,整個人都年輕了起來。
身上慢慢地有肉了,這臉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了,面容也漸漸地年輕了不少,就連白了一半的頭髮,也慢慢黑了回來。
在薑家老宅住了半年多以後,她已經基本恢復到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的模樣了。
雖然不複二十五歲的嬌媚容顏,卻不再像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