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走了,帶著芳靈,連同她那張珍貴無比的冰榻,在修立道君的目送下,離開了運靈族的族地。
當她最後回首望去時,群山依然俊秀,如同靈曦送給她的那幅畫一樣,沉靜安然,並沒有因為她的來去,而有所改變。
無論是對於運靈族,還是這群山來說,她都僅是一個過客。
赤水回顧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心緒也是複雜至極。
恐怕要讓鏡姬失望了。
說起來,鏡姬於她,還有點醒之恩,只不過雙方立場不同,各自的目的也不相同,不免就會意見相悖,相形見遠是必然的事情。
當鏡姬和景,得知她離開的消息時,應該會很意外吧?
想到此,赤水微微一笑,眸色鮮活靈動,有一種惡作劇得逞了一般的狡黠,身形一遁,就消失在了天際的盡頭。
修立道君眉心一跳,眸光不由追隨著赤水而去,在他的旁邊,不知何時,已然站了一群人。
“就這樣讓她走了?”鏡姬略有些不甘地問道。
“她走不了。”修立道君眸沉如墨,隱藏住了其內裡的譏諷和暗嘲,“先讓她高興一下,不然怎麽會老實給我們帶路?”
“她很聰明,不會生出什麽變故吧?”鏡姬不是很確定地道。
一眾人中,就數她對赤水了解最多,總覺得,赤水似乎也並不是毫無底牌的樣子?
在她身後,景垂首沉默著,沒有發表任何言論,他的氣息收斂得極好,位置又不顯,很自然就被一眾人所忽略了,因此,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嘴角微微翹起,甚是詭異。
無獨有偶,在人群的最後方,櫻收束身形,卑微地站在一角,手指無意識地揉捏著衣角,隱有些神思不屬的樣子。
就聽長老中有人聽到鏡姬所言,斷然道:“她再聰明,又如何能抵得過我們所有人的智慧,鏡姬你自放心就是。”
說完,他轉過頭去,“大長老,你說是吧?”
長須長老永遠是人群中最特殊,也最超然的存在,有若定海神針一般,此時,他也沒有附和遞到他面前的話頭,而是斂眉緩緩道:“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不可松懈,否則前功盡棄,我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眾人聞言,盡都有所收斂。
“真好!原本以為毫無希望了,卻沒想到,機會又自己送到了我們面前,當真是天助我等。”灰袍長老也歎道,又轉向修立道君說道:“還是道君明察秋毫,若非你特意指出來,我們竟都不知,她居然和芳靈一樣,來自同一個地方。”
芳靈的名字,成功讓一眾人都皺了下眉頭。
就有人出聲道:“芳靈可是個硬骨頭,軟硬不吃,這女子明顯就差了些。”
灰袍長老就道:“也不能這樣說,主要還是道君用對了方法。”
修立道君聞言,道:“她可不傻,不然怎麽敢獨自在外行走,你們也別大意了,讓下面的人小心行事。”
“是!”
長須長老道:“說起來,這女子也是個極佳的靈器胚子,若非尋找遺寶更重要,說不得祭煉了來,會比芳靈更出色也未為可知。”
說著,他又問修立道君道:“芳靈的靈骨,當真讓她帶走了?”
“嗯,不給她,不足以取信於她。”修立道君知道其所指,又道:“放心,這只是暫時的,就當是下個餌好了,很快,無論是芳靈的靈骨,還是那個靈器胚子,都還會回來的。”
長須長老點頭,道君辦事,他還是放心的。
“如此甚好。”
他捏著手串一顆顆地撥著,又慢悠悠地道:“天道在上,還是記得我等的,絕處逢生,相信很快,就到我們運靈族出山的時機了。”
一眾聞言,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一般,士氣大振。
如果赤水看見這一幕,一定會察覺到,他們這種神態與普通人差異極為懸殊,帶著一種病態的興奮激越,只因為,他們等待這一日,已經等待很久了。
“下去安排吧!老骨頭們,也該動一動了。”長須長老交代道。
“是。”
修立道君等人已經離開,余下的忙著剛才吩咐下來的事情,剩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也都一哄而散。
鏡姬走到景旁邊,看向他道:“你怎麽不說話?”
“說什麽?”景頭微微抬起,自覺退到了鏡姬的身側。
鏡姬滿意地道:“聽說弈鬼和阿衡還去看過她。”
景道:“是,他們不知原因,都很意外,我也沒有多說。”
“嗯。”鏡姬似乎也只是隨意提起,並不太在意,率先就往回走去。
在她身後,景安靜地跟著,在悄然無息間,驅動一縷神識鑽進了袖間,在那裡,揣著一塊這裡沒有任何人會認識,但渡劫大陸現今的修者都會認識的一樣東西——星玦。
“……遺寶?”赤水接到星玦上的信息,不由皺了皺眉頭。
芳靈的事還沒有解決,怎麽又出來了一個什麽“遺寶”?
赤水最先想到的,就是無瑕在那個空間裡所得到的傳承,那裡是運靈族在逃難途中曾經停留之地,若有遺寶,最大的可能性就在那裡。
只是,別說已經那麽多年過去,若有什麽遺寶,早被右祀祭司那些人發現了,就算沒有,她連遺寶是什麽樣的都還不清楚,自然也就無從找起。
還是眼前的事要緊。
“你是不是該離開了?”赤水回了過去。
“不急。”景,現在已經不是景了,而是紫加回道。
赤水提醒了一句:“小心可別翻了船。”
紫加見之,心下暗笑,想及方才大長老所說,暗道這兩人倒是挺有默契的。
“你不會是想抄了他們的老底吧?”赤水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天知道,她有多擔心。
想當初她假扮景之時,能騙過弈鬼和阿衡,都已覺吃力了,而紫加卻是自取代景以來,周遊其中,如魚得水。
對此,赤水只有一個“服”字。
這事說起來也是巧,她剛到運靈族族地,就是住在櫻隔壁那段時間,紫加潛伏多年,也成功取代了景出現。
他瞄準景,自然是因為景多年未歸,他假扮起來較為容易,卻不想兜兜轉轉,又與赤水撞上了。
通過交談後方知,紫加是從當初和小火在一起時,所找到的那個祖輩所留下的信息找來的,其中就包括有芳靈的消息,只不過他看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他逃出那片空間之後了。
沒想到陰差陽錯,他們又撞到了一起。
不過細想也不奇怪,刺魂香不僅是她的麻煩,同樣也是紫加的,而他們,以及芳靈,順著這條線,軌跡重合在一起,其實也是必然。
只是,他鄉遇故知,難免更多了一些擔心。
紫加能感受到這一點,心情頗為愉悅,回道:“你不想永絕後患嗎?刺魂香,總得有個解決之道。”
赤水見之,倒也無法反駁。
這本是她此行的目的,本以為因為芳靈之事,要暫時擱下了?
“那你小心。”
“放心,只要你爭氣,牽製住他們的主力,我這裡沒有問題。”
赤水:“……”
她就不該給他星玦,這才多久,她就感覺已經不太認識他了?
與她相反,紫加則是摸著袖子裡的星玦,愛不釋手,這可真是個好東西,赤水能造出這樣一個奇物,至今仍讓他大為驚奇。
不過,此時,鏡姬已經回到自己的寢殿。
紫加動作自然,幫鏡姬將釵環等佩飾全部摘掉,還順手幫她理了理發絲。
就聽鏡姬似無意間歎道:“你最近似乎變了些。”
紫加手微頓,抬眼眸光往鏡中看去,與鏡姬的目光對上。
他並沒有回避,“最近很多人都變了,或許是因為看到了希望?”
這答案當真是無懈可擊。
鏡姬聞言就是一笑,愉悅道:“你說得沒錯。”
可不就是沒錯嗎?
不知道內情的,在為了道君找到新的靈器而欣喜,而知道內情的,就更高興了。
因為赤水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而紫加,也從中看到了破解刺魂香問題的契機,因而才有了之前的合謀。
紫加離開鏡姬,踏出殿門時,抬眸望了望群山之巔,眸中劃過一抹陰鬱,蒼翠的大山,遮去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罪惡和真相。
而這一切,還將不斷地持續下去。
呵呵!
不得不說,刺魂香這事,不僅是對赤水來說關系重大,也影響著紫加的一生,還包括他的無數先輩。
下界本就難出一個天才修者,他們這一支寥寥幾個,還幾乎都折在了運靈族的手裡。
這仇不可謂不深,因此,他又怎會輕易離開?
關於這一點,赤水雖不知內情,但僅看紫加對此的執著,也能猜到一些。
只不過,她現在自身難保,帶著芳靈的靈體,她自然不可能立即就回渡劫大陸。
不僅不能,她還要裝作正常的樣子,如紫加所說的那般,牽製住其大部分力量,以方便紫加行事。
事情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呢?
赤水看著法寶屋中,芳靈靜靜沉睡的樣子,也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她當時是真被修立道君所感動,也是真替她擔心。
卻就在她看到那張被修立道君毀掉,又恢復的石凳之時,之前所有的認知都被打破。
她怎麽就忘記了,芳靈真君,可是最喜歡作記號的呢?
那石凳上不起眼的幾處劃痕,昭然揭示著的一切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