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赤水略有些意外地看向炎七。

　炎七自己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脫口而出這樣的話，在赤水望去時，面上現出一抹似驚慌也似羞愧之色，忽又逐漸轉為堅定。

　隻拳頭捏得死緊。

　赤水的目光平和，隱約還帶著一絲溫柔。

　她不會覺得炎七是貪生怕死，恰恰相反，他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他的心智已經因為最近的變故，而迅速走向成熟。

　他知道了自己的力量微薄，也理解了族老的苦心安排，清楚此時自己的處境，若是回去無異於是自投羅網，因而退縮了……

　這是理性的退縮，並不丟人。

　赤水歎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和道:“相信我！我們先回去看看情況再說，若是不對，再離開不遲。”

　炎七本來也是不欲連累這位剛認識，但極有好感的姐姐，他也已經完全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說不好就是滅族大禍，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已私心，而置姐姐的安危於不顧。

　他面露掙扎道:“……可是族老囑咐我帶你離開……”

　赤水則回道:“你們族老也說了，你姐姐我自保是沒有問題的，你要相信你們族老的話。”

　炎七的腦子隨著赤水的話繞了一圈兒，感覺就有點複雜了。

　總感覺這位姐姐雖然語氣溫和，但隱隱就是帶著些不容置疑的意味，而另一方面，他心裡又因為赤水的堅持，而泛起一絲希冀。

　說到底，他還是想回去的。

　兩人再次達成共識，炎七沉默了下來，赤水則一邊往回走，一邊隱匿了兩人的蹤跡。

　雖然剛才僅是寥寥數語，但赤水同炎七一樣，從族老的這一安排中，看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如炎七所說，他們族內最近接連有人失蹤。

　沒有緣由，沒有預兆，沒有仇家，也沒有任何線索。

　就她之前剛進來時，這個聚居地的防守來看，族老的安排是正確的，他們已經非常重視這件事情。

　但是恐怕連族老都沒有想到，這嚴重性竟然還要遠超他們所料。

　試想以啟明族在這個世界的深厚底蘊，以及所鋪設出來的關系網絡，又有誰敢輕易在他們頭上拔毛呢?

　更別說是打他們啟明族人的主意?

　然而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

　族老或許是在這最後時刻忽然明白過來，因而做下了這樣的安排。

　赤水帶著炎七，自也是小心又謹慎，其能逼得那位族老都做下最壞的打算，本身就說明了一切。

　因此相同的路程，回來所需花的時間，是離開時的兩倍有余。

　然而更讓赤水想不到的是，他們從秘道裡出來，很快就遇到了炎七的族人。

　炎七眼睛一亮，幾乎是立即就衝了上去，“三叔，你們回來了?”

　赤水腳步微不可察地遲疑了一瞬，跟在炎七身邊，聞言也看向那位所謂的三叔?

　一個略有些粗獷的漢子，稍有些滄桑的眉眼，可見此次在外頗吃了些苦頭，此時看到炎七，他眉眼就舒展開來，“炎七，原來你在這裡，我們正要找你。”

　他說著，目光不由移向赤水。

　炎七趕忙介紹道:“三叔，這是我在外認識的一位姐姐，我邀來家裡做客的。”

　赤水含笑點頭，雙方簡單見禮。

　那位三叔的目光並沒有在赤水身上過多地停留，在表示了對赤水的歡迎之後，就又對炎七交代道:“族老也猜到了你們還會回來，你們直接就去找她吧！”

　炎七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喜悅，急忙問道:“族老現在人在哪兒?”

　“族老還在處理事情，此時應該還沒回來，你們去廣場找。”那位三叔說著，也拍了拍炎七的肩膀，隨後才略帶著一絲疲憊地往樹屋行去。

　赤水目送其進入到樹屋之後，才問炎七道:“這位三叔就是你們之前失蹤族人中的一個?”

　“嗯。”炎七答完，忽然又一拍額頭，滿眼懊悔地道:“哎呀！我剛太高興，都忘記問三叔，究竟發生什麽事情了?”

　說完，他也不等赤水回應，又高興道:“走，我們先找族老去，問族老也是一樣。”

　赤水的注意力卻並沒有在炎七身上，聞言隻道:“……好！”

　炎七卻沒有注意到這點，又或者是注意到了卻沒在意，他的心已經飛到了前面去了，因而興衝衝直往前趕，渾然忘記了若是有赤水帶著，速度會快上數倍不止。

　赤水也沒有作聲，隻不快不慢地跟在炎七身後，出了核心區域，外面的人果然多了起來。

　一片繁榮景象，與初見並無什麽差別。

　赤水若非見到過之前人蹤全無之象，恐怕也不會覺得眼前這一幕是如何的特別?

　尤其是炎七，之前一直沉浸在最壞最糟糕的想像中，此時見著這番景象，如何不受到觸動?

　與此同時，他也終於放下了高高懸起的心，肩膀也恢復到了放松的狀態。

　赤水掩去眸中的思緒，隨著他在人群中穿梭，越接近廣場，人流越密集，且因為族人回歸的緣故，人人面上都洋溢著喜悅放松的笑容，一掃之前的沉悶壓抑之氣。

　“讓讓！讓讓！”炎七仗著身量未成，靈活地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倒是給赤水提供了方便。

　遠遠地，她就見到了正站在廣場中心安撫各位族人的族老。

　那族老似有所覺，也往她的方向看來，自然也看到了炎七。

　赤水沒有錯過族老那似乎微凝了一瞬的表情，她徐徐地向族老點頭示意，而炎七，則已經衝到了族老面前，“族老——”

　他的眼神帶著依戀，聲音也似有些顫抖，又有著失而復得的喜悅?

　族老默默看著炎七，伸出手在他頭上撫了撫，歎道:“炎七，你該長大了！”

　炎七似乎想搖頭，但又舍不得讓族老的手離開，因而僵在了原地。

　而族老則是將他拉到了身側，隨即才移目向赤水說道:“赤道友，族中事務繁忙，現在因為這次的變故，族內也需要整頓一番，你看你……”

　這就差沒直接下逐客令了。

　赤水若是識趣，自然就該在此時提出告辭了，然而赤水心知，自己本就辜負了這位族老的一片心意，又將炎七帶了回來，此時若是一走了之，就有些不太地道了。

　她當即就言道:“我這還未來得及同族老坐而論道，當真舍不得離開，就只有厚著臉皮，再打擾族老一二了。”

　那族老聞言微頓，眸光深深地看向赤水。

　赤水含笑而對。

　終於，那族老緩緩說道:“如此，還要煩請赤道友稍等些時日。”

　“無妨，您先忙。”

　赤水說著，又看向族老旁邊道:“炎七，我對這裡還不熟悉，還要麻煩你給我講講呢?你不會現在就要棄我於不顧了吧?”

　炎七聞言，似乎也有些意動的樣子，不過他第一時間還是看向族老。

　族老就道:“去吧！不要怠慢了客人。”

　炎七此時其實更想跟在族老身邊，只不過族老都說了，姐姐也確實是他帶來的，他遂又回到赤水身邊，“族老，那我們先回去了。”

　族老擺擺手，就又去忙別的事務了。

　等二人出了廣場，赤水才問道:“你與族老是什麽關系?”

　炎七面上還有一絲失落，聞言答道:“除了同屬於一枝外，再沒有別的關系了。”

　赤水驚訝道:“我看族老很重視你。”

　“那是因為我自小父母亡故，幾乎是在族老的安排照顧下長大的。”炎七說道。

　赤水就懂了，炎七能有一乾隨叢仆役跟著，很明顯其父母原本的身份就不低，又有族老照顧，因此族老於他來說，即是親人，又是長輩，更是所有情感的依托。

　而於族老來說，一個幾乎是由她親手帶大的孩兒，又是如此依賴信任她，她自然就會為其策劃謀算，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這原本該是一曲蕩氣回腸的現世悲歌，待滄海桑田後，說不得還會被翻出來，廣為傳唱。

　只不過，他們遇到的人是赤水。

　不喜歡按常理出牌的赤水。

　赤水遊歷多年，看過了太多的無奈。話本雖然精彩，可若是發生在現實中，就沒有那麽美妙了。

　她心下暗歎，旁邊炎七忽然又跳起來說道:“呀，我們又忘了問了。”

　赤水:“……”

　眼見著炎七還想倒回去，赤水一把拉住他道:“別去了，僅是看大家高興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沒事，那些族人應該全回來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炎七一想也是，雖然心裡仍然癢癢的，但他現在的任務是陪赤水， 他還記得。

　“對了，你的那些仆役呢?”赤水忽又提醒道。

　“啊?！”炎七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飛快往他的住所奔去了。

　赤水無奈地笑了笑，又側身回望遠處的廣場，眸光悠遠……

　命運就是如此神奇。

　原本身處不同世界的兩人，因緣巧合之下，在這即定的時間點，命運出現交叉。

　不過簡單數語，一個會心的微笑，對方就能將最重要的人托付給她，這不關乎信任，也不是逼不得已，而是就這樣順其自然地做了。

　而她，之所以不顧危險，選擇留下來，也不是因為同情或者愧疚，當然更不是為了什麽歷練，她只是想留下來。

　如此而已。

　所謂知己，大約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