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娘仨一走,小山關好門一邊給姐姐鋪被子一邊念叨:“可真會說便宜話!好人都讓她做了!就這樣娘還說你嫁得好,這叫好天底下就沒有壞人家了!”
周蘭香不計較,王滿囤攆出去了她心情特別好,讓小山去抱柴火給她燒炕:“多燒點,別心疼柴火。”反正那一大剁都是她和王滿囤起早貪黑打回來的,不燒也是便宜別人。
“再煮仨雞蛋,鍋台上那三個都煮上。”這是昨天跟她要好的芳丫姐拿來給她補身體的,一共送了五個,昨天煮了兩個她一口沒吃,王滿囤意思意思問問她就趕緊拿走了,不是給小姑子王五福吃了就是送隔壁徐寡婦家去了。
剩下這三個她得趕緊吃了,要不然待會兒肯定不知道進誰的嘴了。
她雖然沒有真流產,可這些年身體餓得太厲害,夢裡剛過三十歲身體就有些撐不住了,後來身體一直都不怎麽好,要不可能也不會那麽輕易地就被徐寡婦母子氣死。
而且昨天又流了那麽多血,確實需要好好補補。
姐姐雖然沒說什麽,可小山還是感覺出她態度的不同了,高高興興地給她煮雞蛋燒炕,還煮了一碗玉米面粥,雖然裡面有點黑還帶著糊味兒,可勉強也算能喝。
都給姐姐端炕上去,小山不等姐姐拉他吃雞蛋趕緊就跑了。
周蘭香也不急,給他留了一個雞蛋,自己把熱乎乎的一碗玉米粥和兩個雞蛋都吃了。
吃完想想,生產隊還沒分糧,王滿囤去年分完糧就拿走一大半,他們從入夏開始就差不多斷頓了,一直都是勉強湊合著在野菜粥裡撒兩把糧食這麽熬著。
入秋了生產隊一些豆子、地瓜之類的雜糧沒地方存又不用交公糧,都是就地收就地分了,他們才算是吃得勉強像點樣子,現在家裡除了兩小碗玉米面就剩兩斤多大米了。
他們生產隊不種水稻,整個石原縣包括周圍幾個市縣都很少有水田地,磨盤屯所在的紅星公社也就離他們大隊二十多裡地的雙柳大隊有一小塊水田地,今年雙柳大隊谷子減產,湊不夠公糧,就拿大米跟他們大隊換了一點谷子。
紅旗大隊十個生產隊,這點大米分到他們生產隊就更少了,隻有大半麻袋,都不值得分糧的時候算一回帳的,按人頭分一人一小把,啥都乾不了。
老隊長做主,不按人頭分了,當獎勵分給工分總數前五十的社員,讓大家夥看看,勤快人多乾活有好處!
王滿囤和周蘭香的工分都在前五十名裡,倆人一整年都是一個工不缺,還專挑工分高的累活乾,所以一年下來周蘭香比很多男人掙得工分還多。
這大米是昨天分的,分完就趕上她受傷,王滿囤還沒來得及送上房去。周蘭香琢磨著她得把大米吃了,要不肯定擱不住,沒兩天就得讓王許氏給拿走。
以前王許氏從不來他們房裡拿東西,都是不等她拿王滿囤就送去了,或者周蘭香自己送去。
吃飽了躺在暖烘烘的被窩裡,身子虛弱又一天一宿沒睡覺,周蘭香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覺得這一覺睡得真是舒坦,年輕的身體吃頓飽飯睡一覺就感覺恢復不少,她都好多年沒有身上這麽松快的時候了。
渾身懶洋洋的不想動,周蘭香閉著眼睛拿臉蹭蹭枕頭往被窩裡縮了縮,打算再懶一會兒。
忽然就聽到一聲輕笑,好像就在枕頭邊!周蘭香嚇得一下睜開眼睛,入眼就是一張特別年輕好看的臉。
鼻梁高挺眉毛張揚濃黑,
臉上的每一個線條都硬朗陽剛,棱角分明,一看就是一個脾氣不好又凶巴巴的臭小子! 周蘭香看著這個年輕鮮活的韓進,眼圈一下就紅了。
真好啊,現在他還這麽年輕,這麽精神,眼睛又黑又亮,身上滿滿的精氣神,沒受一點冤枉委屈,沒遭一點罪,就是笑都是一副張揚又N瑟的壞小子的樣子。
周蘭香伸手胡嚕了一把壞小子半乾的頭髮,發梢還潮乎乎的帶著水汽呢,好多想說的話一時都忘了,馬上忍不住像小時候一樣教訓他:“大冷天的怎不等頭髮幹了再出門?現在不注意老了得頭風!”
韓進盯著周蘭香的臉看,\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忽然就不笑了,也不說話,看了兩眼頭一轉,給了她一個黑乎乎的後腦杓。
周蘭香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她都忘了這臭小子還鬧脾氣呢,氣性可真夠大的,這麽多年就能忍住一句話不跟她說。
要是真生氣也就罷了,就因為她沒哄對地方,說多少好話他都不搭理,可真夠倔的!
其實想想,這些年她真沒少哄這小子,可每次都沒哄到點兒上,可能還越哄越讓他生氣。
教訓他也就罷了,還總跟他提王滿囤,不是跟他說王滿囤能乾踏實讓他學著點,就是說他們都長大了,讓他不要任性,她不能不結婚,她要跟王滿囤好好過日子,讓他也老實一些不要再打架鬥毆偷家裡東西了,好好乾幾年讓他娘給他找門好媳婦。
這些話對韓進來說無異於火上澆油,可能就是想跟她說話也得氣跑了。
其實她心底也是心虛的,就怕讓韓進知道王家對她不好、王滿囤不好,證明她當初選擇結婚是個錯誤。
她心裡一直覺得這是個不能挽回沒有回頭路的錯誤,她得好好掩飾,不能讓韓進跟著操心,他本來就脾氣不好,跟他說了他一時衝動真的有可能做出什麽過激的事,那她可就真的對不起爺爺了。
而且這兩年他大了,周蘭香又被他娘私下裡夾槍帶棒地罵過幾回,讓她不要再去找他,他們家老爺子都死了,她從老的身上便宜沒佔夠,還想賴上小的不成?她也就注意很多,沒那麽頻繁地去找他了。
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周蘭香不打算再提,她隻想趕緊把這小子哄高興了。
“韓進,你把王滿囤給揍了?”周蘭香故意嚴肅問他。
韓進脖子一梗,還是不轉頭,語氣硬邦邦的:“揍了!”
周蘭香忍笑:“揍得輕!等他好了再替姐揍他一頓!”
韓進一下把頭轉過來,嘴角壓不住地上翹,嘴上還是不饒人,還帶著些對她的不信任:“你不心疼了?”
然後垂下眼睛冷著臉,張揚濃黑的眉毛皺起來,樣子凶凶的很嚇人,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他是在生氣,隻有從小把他帶大的周蘭香看得出來,這小子竟然還委屈上了, “上回他鍘刀切了手,就留了那麽點血,你都心疼哭了!”
周蘭香不接他的話茬,也不解釋王滿囤那是鍘草的時候直接讓鍘刀切掉半根手指頭,誰看到血淋淋的半根手指頭在自己眼前,還一跳一跳的都得嚇哭啊!
這些事不能細究,周蘭香繼續哄他:“來,給姐看看,他打沒打著你?有哪兒疼不?”
韓進眉毛一揚:“就他那頭蠢牛還想打我?我沒揍殘廢他就是怕你哭,要不我打得他一輩子下不來炕!”
周蘭香也不提他不肯理自己的事,看他這股別扭勁兒還是沒過去,笑著拿起枕巾遞給他:“趕緊擦擦頭髮,別真著了頭風。”
家裡那條毛巾都破得絲絲縷縷的了,隻能勉強用不那麽破的枕巾先對付一下。好在枕巾雖打了兩個補丁,但很乾淨。
韓進又跟剛才一樣,黑沉沉的眼睛緊盯著看周蘭香,看了好一會兒不說話也不動。
周蘭香任他看,臉上溫溫柔柔的沒有任何不自在,一如他們還是小娃娃的時候。從小韓進就喜歡這麽盯著她,很多人看見了都頭皮發麻,說這小狼崽子不是犯了病要咬人吧!
好在他隻盯著周蘭香這麽看,別人說什麽倆人都不在意。
而周蘭香知道這孩子怎麽都不會傷她,她隻要該幹什麽幹什麽,或者對他笑笑,他很快就能恢復正常。
所以每次他這樣,周蘭香非但不怕他,心裡還會湧起一股要照顧他的溫柔。
周蘭香把枕巾又往前遞了一下,韓進還是不動,又盯了她好一會兒,忽然傾身把頭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