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蘭香回家以後心裡一直又酸又疼，大人的錯讓孩子受苦，他們周家全家人都對不起這兩個孩子。

　　她連夜動手給兩個孩子做鞋，第二天芳丫姐過來，聽她說了兩個孩子的事，也跟著心裡不好受，搶過她手裡的鞋底也幫著納了起來，杆子嬸過來也給鈉了一隻，大家幫忙，幫下晌她就做好了兩雙小鞋子。

　　周蘭香趕著給倆孩子送過去，大妞穿上舍不得下地踩，二妞左看右看露出一排小牙，歪頭問小姑:“小姑，這個鞋跟腳！真軟乎！一點都不凍腳！”

　　周蘭香摸著孩子稀疏枯黃的頭髮，心裡一片酸澀:“以後小姑多給做，再不讓你倆凍腳。”兩個孩子長這麽大都沒穿過一雙合腳的鞋。小孩子長得快，大嫂求人做鞋，每次都是故意放大一碼甚至兩碼，要不好容易求人做的，隻穿一季就小了。

　　大妞有此怯生生地問小姑:“我能穿著跟紅梅去打谷場玩兒嗎?我肯定不整埋汰！”

　　周蘭香鼓勵地對大妞點頭:“去吧！大妞想去哪兒都行，小姑回去再給你做一雙換著穿，別舍不得穿。小姑再給你倆做個棉巴掌，讓你小叔帶你倆去東小河玩兒滑冰車。”

　　二妞高興得又叫又跳，大妞卻忽然害怕起來:“不用，不用小叔！娘知道了該打我倆了……”

　　昨天小姑給的糖她都沒敢拿出來，娘看見小姑給他倆縫鞋和衣裳，罵了大半宿，罵完小姑罵爺奶，最後又罵爹罵他倆，說周家一家子都沒安好心，說小姑就知道浮皮潦草地裝好人。今早出工前還在罵，要不是爹吼了一嗓子，娘說不定就去小姑家門口罵去了……

　　周蘭香笑著安慰大妞:“沒事兒，這鞋你娘問了你就照實說，你娘要是不讓你倆跟小叔玩兒，咱就先不去，等小姑跟你娘說好了再去。”

　　給兩個孩子穿上新鞋，周蘭香又拿出幾個雞蛋和自己帶的一小碗白面，給兩個孩子做了兩大碗雞蛋疙瘩湯，看兩個孩子吃完，她快手快腳地幫大妞把家裡晚上要吃的苞米碴子放裡鍋煮好燜上，又陪倆孩子玩了一會兒丟沙包，才跟兩個戀戀不舍的孩子告別回家。

　　走在路上她心裡總算是不那麽內疚酸疼了，這是自己親侄女，跟姑姑天生親近，對他們好一點就抱著她的腿不讓走。

　　慢慢來吧，大嫂就是再看她不順眼，她一直對倆孩子好，日久見人心，大嫂也不至於攔著不讓。

　　周蘭香一邊走一邊想著給倆孩子做個暖和的綿巴掌，大冬天的，小孩子喜歡在外邊瘋跑，大妞和二妞的小手都有凍瘡了。

　　晚上得叮囑小山一下，讓他有空去找點凍東青葉子，那東西熬水治凍瘡最好了。小閨女的手，凍壞了留下疤以後可不好看了。

　　周蘭香看看自己的手，雖然手心一層厚繭子，手指手背也粗糙不堪，可手指纖長秀氣，骨肉勻稱，這是她十七歲之前韓爺爺給養出來的。那時候韓爺爺不讓她去生產隊上工，家裡的重活也從不讓她碰，說小閨女的手不能乾重活，累出大骨節來不雅相，以後不好挑女婿。

　　可惜，韓爺爺一心把她養成個漂亮閨女，最後她也沒能找一個他老人家期望的那個會疼人的好女婿。

　　周蘭香看一眼韓爺爺的老宅，深吸一口氣快步往家走，以後她自個疼自個，疼人的好女婿是不指望了！

　　剛走出不遠，老隊長從村道對面的隊部出來，看到周蘭香叫住了她:“小香，正要找你呢！”老隊長看著她長大，不管她結沒結婚，一直都跟屯子裡的長輩一樣叫她小香。

　　老隊長披著那件翻毛狗皮大棉襖，帶著狗皮帽子，一臉胡子白了大半，先重重咳嗽了好幾聲喘勻了氣才能開口說話:“公社把你家丟的錢給送回來了，我帶你找會計去領一下。”

　　說完看著她瘦得鼓起青筋的額頭和脖子，歎口氣囑咐她:“你以後也長點心眼兒，家裡的錢糧自己緊手著，錢領回去就放你手裡攥著！王老二要是犯渾你就來找我！這些年看他嘚瑟地！他們老王家這是當誰都沒法兒治他們了！”

　　隊裡出了王家這麽丟人的事，老隊長被大隊和公社訓了好幾頓，心裡憋著一股火呢！況且他也一直看他們家這麽對待媳婦不順眼，以前小香賢惠孝順自個忍著不說，他也不能替她出頭，現在她知道自個出頭了，他當然得好好幫她一把！

　　周蘭香跟著老隊長往隊部裡走，聲音不高卻很堅定地表態:“麥子叔，您這麽幫我，我都不知道怎感謝好了。您放心，我以後自個爭氣，肯定把日子好好過起來！您別迎著風說話了，一戧風就咳嗽，以後出門圍上圍脖，孫大夫不是給您口罩了，您趕緊戴上。”

　　老隊長是老慢支，一到冬天就咳嗽得厲害。

　　老隊長笑著點頭，就真不說話了。老韓在世的時候總說小香這孩子好，這些年看她給磋磨得話都不愛說了，他都要忘了這是個多細心體貼的孩子了。

　　老隊長帶著周蘭香領了公社返還的錢，小隊會計韓立群看周蘭香要走，忽然想起個事兒:“麥子叔，你看剛才說得事兒小香怎樣?”

　　韓立群是韓進二叔家的堂哥，說是跟韓進同輩，其實今年都快五十了，做周蘭香的長輩一點不為過，就跟著韓爺爺一起叫小香。而且這小閨女照顧爺爺那些年，四季衣裳板板整整一天三頓飯湯湯水水，伺候得比誰都周到，他們這些孫輩對這孩子都有一份感激的。

　　特別是知道她這些年遭的罪，又親眼看見前幾天她那麽被王家人欺負， 有啥好事還是願意想著她的。

　　老隊長一聽就笑了:“可不是！小香乾淨利索做飯還好吃，她太合適了！”

　　現在各個屯子裡都有知青點，他們屯子這個知青點今年又新來了四個，加起來有七個知青了，這些知青都是城裡娃娃，初來乍到地生活上特別不習慣，這不，新來那四個已經病了仨了！

　　安排不好知青生活大隊和公社都不好交代，老隊長跟屯東頭的七隊隊長劉大頭一起去知青點看了好幾回，他們這窮地方就這條件，別的也改善不了啥，看來看去唯一能給解決的就是找個人先給做幾個月飯。

　　這些孩子都是城裡的初、高中畢業生，最大的也不到二十，沒一個會做飯的，那鍋裡的苞米面粥煮糊了厚厚一層嘎巴，貼出來的餅子一面糊得像個黑鍋底，一面還沒熟！

　　本來就身子骨單薄又想家，再吃不飽可不是得病了。

　　兩個隊長一商量，就先找個人給他們做飯，等明年開春這些城裡娃娃適應農村的日子了，天氣也暖和了，再讓他們自個開火。

　　老隊長越看周蘭香越合適，這孩子從小做飯就好吃，以前上老韓那蹭酒喝，這孩子端出來的飯菜一樣是一樣，樣樣味兒好！而且還愛乾淨，看她收拾出來的那家，真是犄角旮旯都透著清爽，就是柴火堆都給碼得一根劈柴都不帶亂的，鍋碗瓢盆啥時候都擦得鋥亮，連鹹菜攤子都能照出人影兒來！

　　最重要的是，這孩子人品好，讓她去肯定不能出啥偷雞摸狗的糟心事兒，肯定讓他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