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蘭香沒有答應跟他們去看病，明知道前面是個坑，她當然得繞過去。不但要繞過去，還得想辦法給他們挖個坑才算禮尚往來。

　　“我問過公社衛生院的張大夫了，她說我的情況應該不是身上有啥毛病，就是得好好養著，多吃點好的，別累著，以後不耽誤要孩子。”

　　王許氏還沒來得及接著哄她，王滿囤的臉已經黑了:“生不出孩子還得把你當祖宗供起來?要你有啥用?誰家老娘們懷孩子不是照樣下地乾活，生出的孩子小胳膊小腿兒壯實著呢！怎到你這就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明天你趕緊進城！再嘰嘰歪歪耽誤事我……”

　　“老二！你胡咧咧啥！給我閉嘴！”王許氏趕緊喝斷了王滿囤，心虛地瞟了幾眼周蘭香。

　　周蘭香在心裡冷笑，看來這真是急了！這麽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聽他一下說了這麽多話！可見兒子在他心裡的重要了，也可見徐寡婦這幾天晚上沒少鼓動他。

　　急了就好，就怕他不急！

　　不就是養孩子需要錢，急需她去賣血嗎?

　　前世徐寡婦安安穩穩把孩子生了下來，現在已經抱到她這養著來了。生產隊算回來的錢一大半被王滿囤送了過去，糧食也扛去三百多斤。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徐寡婦從水利基建工地回來，在家養了將近兩個月，過年的時候出門，人白胖了一圈，身上穿著新做的衣裳，他家大兒子小栓手裡拿著供銷社八毛錢一斤還得要一斤糧票的牛舌餅乾。而她那時候已經去醫院賣了兩次血，過年連頓乾飯都不敢吃，就怕糧食不夠喂不飽孩子。

　　周蘭香當沒聽懂王滿囤話裡的漏洞，愧疚地看著王許氏:“娘，我知道是我不爭氣，可張大夫說得咱也不能不聽，我就自作主張，拿了二十斤大黃米，找人幫著換了一袋城裡人的奶粉，喝了十多天，你看我現在臉色是不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王滿囤嗷一聲就跳了起來，氣得臉上都成了豬肝色:“你這個敗家娘們兒！你是不是找揍！誰慣得你這麽敗家！拿糧食換奶粉還自個都吃了！家裡有個月科孩子你看不著啊?你個狼心狗肺地玩意兒！我打死你！”

　　說著就脫下破棉鞋來抽周蘭香，周蘭香早有準備，一下躲到王許氏身後，緊緊抓住她擋著自己:“娘！娘！你快勸勸滿囤！那還是我做小月子時候的事呢！我哪知道咱家後邊能來個孩子呀！娘！你快攔著滿囤！他要把我打壞了馬大姐問起來我怎說啊?全大隊現在可都盯著咱家呢！”

　　王許氏一開始恨不得王滿囤把周蘭香狠揍一頓，聽她一說才想起來，他們家現在不比從前了，別人家老爺們打媳婦沒啥事，他家要是把周蘭香給打了，別說大隊和公社那邊得借著這個由頭收拾他們，就是韓進那個小流氓不得把他們家房子掀了！

　　王許氏這才下了力氣攔著王滿囤，王滿囤讓他娘一提醒，也不敢真對周蘭香動手了，可還是放不下奶粉的事:“奶粉呢?趕緊拿出來給孩子吃！”

　　周蘭香躲在王許氏身後不出來:“早吃完了，我尋思著再托公社幹部給踅摸著去換點，人家說這回要麥子，家裡麥子就那點了，換了過年就沒啥包餃子了……”

　　王許氏和王滿囤對視一眼，王許氏語氣變得異常柔和:“蘭香啊，娘知道你是個好的，你補身子也是為了能早點給老王家傳宗接代。可咱們女人天生命苦，在家顧完了男人顧孩子，有一個沒吃飽的咱們都不敢上桌子。你看現在孩子都抱回來了，

屯子裡那些閑言碎語你別往心裡去，過幾年就消停了，到時候這孩子還是你們的，你養了他他就跟你親！”　　又給王滿囤使眼色，王滿囤趿拉著破棉鞋又蹲到地上抽煙袋去了，不再要揍周蘭香了。

　　王許氏又是一頓苦口婆心地勸慰，周蘭香也慢慢被她勸住了，最後答應了拿出麥子給孩子換奶粉，卻說不明白到底是讓公社哪個幹部幫忙換的:“韓進幫著找的人，要不我問問他是誰幫的忙?”

　　王許氏嚇得趕緊阻止:“別麻煩韓進了！別讓他知道了！咱自個家的事，不能啥事都指望他！蘭香啊，這事兒你可不能跟韓進說，那孩子年紀小，萬一把這事兒說出去，咱家現在不比以前，讓人知道了拿糧食換奶粉可不好，況且還關系著公社幹部呢，咱不怕也得想想人家！你可千萬別跟韓進說！”

　　周蘭香這才點點頭答應了。

　　最後答應讓王滿囤把糧食背走，他去找人給孩子換奶粉，卻不肯答應把孩子報過來伺候:“屯子裡閑話那麽多，我聽著膈應，等過了年消停消停再說吧。”

　　王許氏看糧食還沒到手，也就不再說什麽，以後的事以後再慢慢來。

　　換奶粉的事迫在眉睫，或者說，從周蘭香這裡搬糧食拿去賣的事更重要一些，王許氏就沒再提要帶她去看病。

　　事要一件一件辦，只要周蘭香有松口的意思了，以後啥事兒都好辦！

　　但周蘭香卻不肯現在給他們糧食:“都讓小山鎖櫃裡了，說是怕我心軟給滿囤送去……等下午他回來我把鑰匙要過來， 滿囤晚上來搬吧。吃完晚上飯小山要跟幾個半大小子去摸家雀。”

　　這話正合王許氏的心意，她反覆叮囑周蘭香不能告訴小山，才滿意地帶著王滿囤走了。

　　晚上吃完飯，王許氏從上房門縫裡看著小山和韓進一起扛著梯子出門了，真的一副去各家房簷上摸家雀窩的樣子，才放心地帶著王滿囤去了西廂房。

　　周蘭香已經把要讓他們背走的糧食給準備出來了，十多斤麥子，五六斤大黃米，十多斤小米，還有半麻袋苞米粒子。

　　她很舍不得地叮囑王滿囤:“滿囤，這是我半年的口糧，你，你跟人家講講價，多少給我剩點回來啊。”

　　王滿囤悶聲不吭，把幾個小袋子都放到裝苞米粒子的大麻袋裡，彎腰背上就走了。

　　王許氏卻留了下來，好言好語地勸了她一會兒，還是那套女人天生就是受苦命，好女人都是吃苦在前，一家老小全都得顧到，今生受苦肯定是前世不修，來世就能享福之類的話。

　　說完又開始說那個孩子養得多好，這麽小就能看出來腦子靈又長得好看，以後肯定能讓他們夫妻倆得濟的話。

　　周蘭香默默地聽著，一句都沒回應，但也沒反駁。

　　等王許氏走了，周蘭香也出了門，直接去了老隊長家。

　　進門前她拿頭上的圍巾抹了抹眼睛，進門眼睛就紅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臉:“麥子叔，我這日子過不下去了，你可得給我做主啊！王滿囤剛能下地就去搶我的口糧，不給他就揍我，還說要我明天進城賣血，好給那個孩子買奶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