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立容還是沒忍住跟韓進吵了起來，兩人還沒吵出結果，圓圓先在旁邊委屈得哭了出來。

　　“五舅！你怎這麽不知道心疼我媽！我媽這些日子過得多難你都不知道！我小叔要結婚，他除了找個對象定下結婚的日子啥都不管，連單位不給分房子都來讓我爸給想辦法！我奶和我小姑天天跟我爸哭，我爸辦不好他們就說是我媽挑唆的！

　　我爸著急就跟我媽發脾氣，我媽為了我們只能拉下臉來去求人，彩禮、酒席、布置新房，連新娘子結婚穿得皮鞋都是我媽去年新買的！你沒看我媽這些日子瘦了多少！我媽求別人得低聲下氣，求到你身上還得受氣不成?你這叫什麽娘家人！白瞎我媽這些年有點啥好東西都惦記著你們了！”

　　韓立容聽到女兒這番話，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不過她向來是堅強驕傲的性格，最不願意的就是在人前示弱，只是抱住圓圓低聲安慰她，還是沒有就勢在弟弟面前露出一點弱勢來。

　　不過這樣強裝的堅強可能更容易打動人，一直在旁邊勸架的劉大頭都有點不忍心了，拉著韓進勸他:“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姐也不容易，你能幫就幫幫吧。”

　　韓進卻一點都沒受影響，也不覺得他大姐多不容易多可憐:“那是你小叔子，又不是你兒子，人家親哥好幾個，親媽親姐親妹子都在呢，怎麽就輪到你給他張羅了?你自個不攬事我就不信他還能不結婚了?你願意裝大頭攬事，辦不成砸手裡了跟我有什麽關系?我該你的?

　　你們家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婆婆小姑子為啥不難為別人就盯著你，你自個心裡沒數啊?”

　　韓立容這回是真的眼圈紅了，拉著圓圓就走，走前指著韓進想罵他兩句，不知道為什麽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她走了韓進也不當回事，找劉大頭去算魚的帳，兩人在後面小屋裡嘀嘀咕咕了好一會兒，韓進心滿意足地出來了，劉大頭一副牙疼的樣子進了後廚，待會兒二改拿了幾個草紙包好的紙包給他們放到了車上。

　　韓進正安慰香香:“你別聽小孩子瞎說，誰吃虧挨欺負我大姐都不能挨欺負！他們家那些老黃歷得翻出十好幾年去，反正她是該她婆婆小叔子的，這是小叔子結婚輪到她還帳了，就覺得自個委屈了。她委屈跟咱們沒關系，你可別往心裡去！”

　　他故意跟韓立容吵起來，還翻了她家的舊帳，就是為了讓韓立容別找香香。香香雖然沒說啥，可他大姐是什麽脾氣他還能不知道?她那眼睛就長在腦門上，看誰都比她低一頭，肯定給香香受委屈了！

　　他今天要不給香香找回來，韓立容以後說不定怎麽欺負香香呢！

　　周蘭香本來也沒打算把布讓給韓立容，她好說好商量她肯定也不會小氣，可看不起她還想讓她幫忙，她雖然心軟，可又不傻，就是讓給她了她背後可能會更看不起她。

　　說不定更是認定了她是花韓進的錢，讓給她是心虛了，不但不領情以後有什麽事會變本加厲地欺負她。

　　韓進把香香哄笑了，倒了熱水三個人吃了幾塊槽子糕，就趕車準備回去了。

　　車已經出了飯店後門，劉大頭還追出來問他:“下回啥時候來?你小子別說話不算話，盡量早點！”

　　周蘭香這才想起來還有件事沒辦呢，讓韓立容給攪和得差點忘了！

　　她從小山的藍色勞動布書包裡拿出個乾乾淨淨的布包，裡面是摘好的一小把韭菜和幾根蒜薹，

走回去交給劉大頭:“劉大叔，您看看這個你們飯店要嗎?蒜薹是我秋天種得，放菜窖裡保存著，沒想到過這麽長時間保存得還挺好。韭菜是上凍前把根挖回去種盆裡的，一茬一茬地長了不少。”　　劉大頭看得兩眼放光，仔細看了一遍兩種蔬菜，都非常新鮮，蒜薹的尖兒有一點點黃，卻並不比夏天從蔬菜公司運來的差！韭菜就更新鮮了，這大冬天的，聞著味兒就鮮得不行！

　　“要要要！香香啊……”剛出口就被韓進一眼給瞪了回去，香香是你能叫的嗎?劉大頭趕緊改口，“閨女啊，你家有多少?大叔都要了！韭菜你現在還能種出來不?有多少大叔要多少！價錢好說！肯定好說！”

　　劉大頭把大光頭拍得啪啪響，就怕周蘭香不信任他。

　　周蘭香被他逗得笑了:“劉大叔，我家裡蒜薹不多，估計也就二三十斤，韭菜現在有十多斤，您要是要，韭菜以後我還能種出來。你啥時候要就啥時候去我家拿，或者我們送來，價錢你跟小進商量就行。”

　　劉大頭恨不得現在就跟著他們去，可是他還得回去掌杓炒菜，跟韓進定了時間，讓他最好明天就送來，才千叮嚀萬囑咐地回去了。

　　他們來前就說了這事，小山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姐，這錢真好掙！”他本來以為自己家園子裡產的東西，哪這麽容易就能賣錢呢，要不家家有這麽大的園子，不是都發財了！

　　當然，這事兒一般人沒膽子乾，廣播喇叭天天教育大夥，連個雞蛋都只能賣到供銷社去，自個挎著籃子賣給城裡人都不行。

　　不過他們這管得沒那麽嚴，只要沒人告發就沒事。

　　小孩兒沒生活經驗，並不知道在現在的東北，沒有恆溫冷庫只靠家裡自己挖的地窖，要把新鮮蔬菜保存到冬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周蘭香知道弟弟機靈嘴也緊，並不說太多，溫溫柔柔地對他笑:“這回你不用擔心上學的錢了，開學就安安心心地去學校，你能考到哪姐就供你到哪！”

　　不過看形勢，最多也就能上個高中畢業了。推薦上大學的名額他們公社一年也輪不上一個，恢復高考還得十年以後，到那時候小山都二十四五歲了，就是能考上也能自己掙錢了。

　　韓進一邊趕車一邊左右看著街道，一會兒停車從這家小鋪買個雪糕，一會兒去那家副食品商店買瓶汽水，還故意繞道去了一家門市部，可惜還是沒買到糖葫蘆。

　　他很遺憾地歎氣:“回去我整點山楂，咱們自己熬糖自己蘸！”

　　周蘭香在心裡想著怎麽熬糖蘸糖葫蘆，小山先笑了出來:“進哥，你怎麽跟小時候韓爺爺哄你似的哄我姐?”

　　周蘭香這才發覺，也覺得有點好笑，她怎麽也被韓進帶跑偏了！

　　韓進很認真地糾正小山:“我對香香肯定比爺爺對我好！不信你看著！”

　　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出城，剛走上往紅星公社去的大路，就看見走在路上的韓立容母女倆。

　　圓圓一邊走一邊回頭，顯然是在等他們，看到他們的車委屈地噘起了嘴，拉著韓立容站在了路邊。

　　韓進倒是沒裝作看不見，到了他們面前就把車停下了，但是卻沒開口讓他們上車:“想上車也行，跟香香道個歉，你要是覺著你沒錯，那就算了，香香也不是非要你道歉不行。”

　　圓圓委屈得眼淚都掉下來了:“五舅！我媽才是你親姐！她算老幾……”

　　韓立容拉了一把圓圓，隱忍地看著韓進:“小五，大姐今天是真遇上難事兒了，大姐這麽多年你也知道，從沒跟人服過軟……”

　　韓進不為所動:“爺爺再護著你也沒讓香香被你欺負過，不能到我這兒了反倒讓她受委屈吧！我跟你說實話，香香什麽都沒跟我說，都是我自個猜的，你肯定欺負她了，要不她那麽軟乎個人，你只要好好說一句，都不用求她，她肯定就換給你了，還用你找到我這兒來?趕緊地，不道歉你們就讓開，大冷天地我們還趕著回家呢！”

　　圓圓氣得直跺腳:“媽！咱們自個走回去！看到時候姥姥怎麽收拾他！還有她！啊！”指向香香的手剛伸出去，韓進一鞭子就給打了下來，雖然只是用鞭稍抽了一下，也馬上紅腫了起來。

　　韓立容心疼得對韓進喊了出來:“韓進！你有沒有良心！你想逼死你姐啊！”

　　韓進甩了鞭子就把車趕走了，他倒是不怕跟他們吵，但是心裡明白，吵下去最後他們恨得肯定是香香。

　　香香也不是多稀罕他們道歉，還是別廢話了！

　　馬車走了好遠，已經要看不清韓立容母女的臉了，才聽到韓立容在後面喊起來:“小五！你回來！小五！”

　　韓進當沒聽到，周蘭香有點心軟:“小進……”

　　小山拉住姐姐:“姐，我記得韓大姐家有自行車，還是當年韓爺爺給的陪嫁呢，騎自行車回去比坐馬車快多了！再說他們要是沒車就回城裡去唄，家在城裡呢，肯定凍不壞！”

　　反正就是不想讓姐姐心軟，要不他們還以為姐姐好欺負呢！

　　周蘭香明白小山的顧慮，只是看著圓圓哭有點不忍心。畢竟是那麽小個孩子，她護著母親也沒有什麽錯。

　　可聽了小山的話還是沒有再說什麽，她要一心向著外人，對護著她的弟弟也不公平。

　　韓進一直注意著香香的情緒，看她沒有怪自己心硬，很高興地把鞭子交給小山，讓他趕車，把自己的熊皮大棉襖給香香圍得再嚴實點，告訴小山:“冷了下車跑二裡地，別越冷越坐著，要不到家腳凍掉了！”

　　棗紅馬拉著膠輪大馬車一路噠噠噠地往回跑，鞭子清脆地甩著鞭花，把韓立容母女很快甩得連個影子都看不見了。

　　回到家天已經擦黑了，韓進很放心地讓小山去還馬車，他在家作飯:“香香跑這一天多累，你以後得知道心疼她，不能把自個當小孩了！”

　　小山很高興進哥能把他當大人看了，把姐姐推到炕頭坐著，還主動抱了一筐苞米瓤子把炕燒熱乎了才去還馬車。

　　韓進洗了手去擀麵條，現在他還就會做這一樣，還是從前幾天擀麵片上學來的。周蘭香就要下地去做面湯，韓進不讓:“咱們吃鹹菜面，咱家那些鹹菜比飯店裡的鹵子還好吃！你就老實坐炕上等著吃吧！別給小山慣下壞毛病，讓她覺得你這麽累還得做飯也是應該的，以後萬一哪天沒做他還得有意見！”

　　周蘭香被他說得哭笑不得，比起小山，她好像最慣著的事他吧！

　　韓進一眼就看出來她在笑什麽，心裡竟然有點別扭:“我跟他能一樣嗎?我啥時候都不能讓你受委屈！”

　　周蘭香不笑了，認真點頭:“姐知道！我最後悔的就是以前沒多疼你一些。”

　　韓進臉一下就紅了，心裡甜得不行，又很不好意思，紅著臉瞪眼睛:“瞎說什麽，要疼也是我多疼你！”

　　他吭哧吭哧跑廚房擀麵去了，明明很不好意思，又舍不得離開香香，把大案板搬屋裡來，放炕上擀，還給自己找理由:“我第一回擀麵條，你得看著點，別擀壞了糟踐了糧食。”

　　周蘭香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鬧別扭，可知道怎麽安撫他，就把從縣城帶回來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整理。

　　韓進買的幾塊布料和她買的那塊花布都收了起來，留著以後他訂婚做彩禮或者結婚穿，她自己買的藍色呢子現在就給他做出來，年前就能上身！

　　這小子最近越來越愛捯飭自個了，白襯衫兩天一洗，聽小山說這大冷天的他還天天用雪洗澡！真是長大了，記得小時候給他洗頭洗腳都不知道要說多少好話哄著才行。

　　等蒜薹和韭菜賣了，跟屯子裡的人淘換點布票，到時候再買布給小山做上學的衣裳，那都是年後的事了，現在並不急。

　　布料整理好，韓進買的糕點也收起來，她打開劉大叔給的那幾個紙包，高興得驚呼起來:“這麽多調料！”

　　花椒、大料、香葉、桂皮、草果、芝麻鹽、五香粉，好多種調料一樣一包，大紙包打開，裡麵包了十多個小紙包！可能飯店廚房裡的調料一樣不少地都讓韓進給搜刮了一遍！

　　韓進也跟著笑了:“你做飯比劉大頭好吃多了！哪天咱們做個熏雞去饞饞他！”他以前吃著劉大頭做得熏雞味兒還不錯，現在想起來覺得真是浪費東西！

　　香香喜歡做飯，做得也好吃，以前爺爺在的時候經常往家帶一些稀奇古怪的調料，香香每次都很高興地拿去研究，然後就有香噴噴的好吃的等著他了！

　　他總不能讓香香跟著他過得反而差了吧！那不是得讓爺爺笑話！

　　周蘭香研究了那些調料好一會兒，高高興興地收起來，跟韓進計劃好了以後都要做什麽菜， 這才接著翻他買的東西。

　　那些就都是一些小零碎了，而且都是給她買的東西，香皂、雪花膏、小鏡子，竟然還有一個漂亮的硬殼筆記本和一直鋼筆。周蘭香以為他這是給小山買的，韓進卻否認:“給你的，獎勵你學習認真，你好好學，以後給你買個更好看的！”

　　周蘭香哭笑不得，她又不是小孩子，學個寫字還要讓人拿東西哄著不成?

　　不過還是很喜歡地摩挲著筆記本和鋼筆，她小時候特別羨慕能上學讀書的孩子，可韓爺爺問她要不要去上學的時候她還是搖頭說不喜歡。

　　那時候韓進只有兩三歲，去了他怎麽辦?他才剛不學狼叫，也隻肯跟她學說話，見著他娘都能一口咬掉她一塊肉來。

　　過了一兩年韓爺爺堅持要把她送去學校，韓進也像個正常小孩了，可家裡窮得沒有了韓爺爺的幫助就揭不開鍋，爹娘肯定不會答應讓她去，後來又有了小山，她就更不能去上學了。

　　沒想到長這麽大了，最後竟然是韓進幫她實現了上學的願望。

　　再往下翻，還看到了一本新華字典。

　　周蘭香笑著問他:“這也是給我買的?我有你這個小老師就夠了，不用字典。”

　　韓進低頭擀麵條，耳朵尖兒有點紅:“咱倆一起用，我也得好好學！”

　　他決定至少得把小山初中的課本學完，要不怎給香香當老師?他今天還去新華書店認真轉了一圈，決定再學一段時間就買點書回來看，沒事兒給香香念書，香香肯定覺得他厲害！想想就覺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