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進趕著馬車回到磨盤屯的時候情緒早就調整好了，一個不懂事的虎丫頭，他哪裡至於跟她生那麽大的氣。

　不過心裡還是覺得香香受了委屈，讓她被韓家的人詆毀，不管是當面還是背後，都是他做得不夠好。

　這麽想著，就琢磨著要想辦法補償她一下，進城買花布做衣裳這種事近期她是不會跟自己去了，要不給她弄點好吃的?好像也不行，她自個做得東西就再好吃不過了，他肯定找不著更好吃的。

　韓進琢磨了一路，最後還是覺得找機會帶她出去走走，不行就找爺爺的老朋友借條小船去東大河打魚吧，以前一直覺得水上危險，打魚濕淋淋腥乎乎的太髒，還沒帶她去過呢。

　東大河有兩個河套，長著比人還高的蘆葦，蘆葦蕩中心有不少荷花，現在荷葉都蓋住水面了，荷花也有了花骨朵，就帶香香去荷花蕩裡看看吧！

　再采點荷花回來，香香肯定喜歡！

　韓進把馬車送回老更爺爺那，又給一直纏著他的小馬駒塞了兩塊糖，心情不錯地回家。

　香香要是知道了能去看荷花，肯定會很高興！

　那小丫頭還總是要板著臉當他姐姐，她肯定是不知道自個一看到什麽好看的花時笑得樣子，眼裡都放光，十幾歲的小丫頭一樣，哪裡能讓他當姐姐了?

　所以以後要多帶她去看看花！

　韓進琢磨著在院子裡再種點什麽好花哄香香高興，剛穿過打谷場旁邊的土路走上他家住的那條街，陳紅如就從知青點新蓋的房子裡走了出來。

　知青點的房子已經蓋好了，因為知青們在屯子裡搭夥鬧出不少矛盾，老隊長和東頭七隊的隊長趙大頭趕緊擠出人手，用最快的時間把知青點的房子蓋起來了。

　蓋起來也沒像屯子裡的人家那樣，要晾幾個月等土牆和泥草的房頂徹底幹了再住人，而是馬上就讓知青們搬了進去。

　不是他們故意坑這些城裡娃娃，而是實在沒辦法，知青點原來的六七個人加上今年春天新來的三個，十個人分散在屯子裡的六家，其中三家鬧得直接動手打了起來，再不趕緊想辦法，說不定就得鬧到公社甚至縣裡知青辦去，到時候那影響可就太惡劣了！

　所以牆上新抹的黃泥還沒乾，窗框還沒打好，炕也剛搭起來，一燒還冒黃煙就直接讓他們搬進去了，反正夏天也不怕冷，窗戶直接掛個簾子，炕潮點就墊塊木板，總能對付過去。

　知青們搬過來快一個月了，因為開春韓進就把自家跟知青點那邊的樟子用山丁棵加固了起來，現在移栽過去的山丁棵都活得很好，長高了不少，也把樟子空幾乎都堵上了，再加上香香蓋房子畫出的房基地隔在中間，他們家跟知青點幾乎是互相看不見人也聽不著聲音的。

　這一個月來大家相安無事，很是讓韓進滿意。

　這個腦子有病的陳紅如最近也還算老實，沒再跑到他跟前發瘋，更沒去煩香香，韓進聽老隊長和他堂哥韓立群說，她乾活挺踏實，天天掙的工分也不少，還主動去公社衛生院道了歉，月月給隊裡還錢補她的賠償金。

　陳紅如確實很老實，就是今天叫住韓進，也沒像以前一樣看見金子似的撲過來兩眼放光，而是站在大門口就不再往前走了，“韓大哥，你家小雞崽跑我們院子裡來了，你給拿回去吧！”

　她手裡捧著一隻半大小雞崽，小心翼翼的樣子，那小雞崽拉到她衣襟上一泡屎她都沒撒手，還輕手輕腳唯恐自己抓疼了它的樣子。

　跟前些天看見小雞就皺眉跑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韓進想起芳丫姐說的，“這些城裡學生可真是著笑，見著雞蛋親得不行，看見小雞就跟看一眼能把他們招惹埋汰了似的！雞屎不埋汰能有雞蛋嗎?都是從雞屁股裡出來的，他們怎不想想呢！嫌埋汰他們別吃雞蛋別饞雞肉啊！”

　陳紅如現在可不嫌小雞埋汰，捧著小雞往韓進面前遞過去，臉上溫柔得像抱著親兒子！

　韓進繼續往前走，根本就沒停，“不是我們家的，以後看著單獨跑出來的小雞都不是我們家的。”他家有大禿小禿兩個，雞鴨鵝它倆都能管著，天天帶出去洗澡吃蟲子啃青草，早上帶出去晚上帶回來，肯定一個都不帶少的！

　韓進走過陳紅如身邊，想了想還是回頭說了一句，“你們城裡人不是講究叫同志嗎?以後你就叫我韓進同志，韓大哥不是你叫的，我可沒到處認妹子的習慣。”

　韓進說完就大步往前走，根本沒看陳紅如青一陣紫一陣的臉。當他是屯子裡那些傻小子嗎?叫聲大哥就能扛著鋤頭去幫他們乾活，覺得城裡來的有文化的姑娘都是天仙。

　城裡來的女學生是不是都指望著叫幾聲大哥就能忽悠農村的傻小子乾活他不知道，反正人家可比農村的姑娘心眼兒多多了，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要不肯定沒好事兒！

　陳紅如看著韓進大步進了家門，大門咣當一聲關上，她在當街都能聽見韓進一進門就叫，“香香！我回來了！我看發展大隊供銷社還行，就去轉了一圈兒，你來，我給你買了點東西……”

　陳紅如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衝著在自家後園子薅草的前街趙老太太露出一個有點羞澀卻十足溫柔好看的笑容，“趙奶奶，你家小雞崽是不是跑出來一隻?你看看這只是不是?”

　趙老太太可不像韓進，趕緊扔了草就跑到樟子邊，別管是不是自家的，先把小雞崽接過來，看了一眼就拿衣襟兜著往屋裡跑，“看這樣像我家的，我先拿回去讓老母雞認認！”

　說著就兜著小雞崽跑進去了，連句客氣話都沒跟陳紅如說。

　陳紅如臉上的笑容一點沒變，還對著趙老太太好言好語，“找到是誰家的就太好了！趙奶奶，那我就回去了，你忙吧！”

　說完就往回走，跟不知道旁邊園子裡還站著一個牛翠萍一樣。

　牛翠萍就招呼陳紅如，“小陳啊，你可得看好了，啥東西到了趙老太太手裡可就有去無回了，到時候再有人來跟你要小雞崽，你可就給自個惹了一身囉爛了！”

　陳紅如這才發現牛翠萍一樣，漂亮的大眼睛裡滿是擔心，看起來可憐又單純，“韓大娘，那，那要是有人跟我要小雞崽，我，我，你能不能給我做個證?要不人家以為我偷了小雞崽可怎整?”

　牛翠萍看著陳紅如嫩生生的小臉，忽然覺得哪裡有點眼熟。再仔細端詳了一下，是了，這個笑起來又溫柔又乾淨的樣子，有那麽一絲絲像周蘭香！

　牛翠萍看了一眼韓家老宅緊閉的大門，忽然就對陳紅如笑得慈愛熱情起來，“小陳啊，你們今天好容易歇半天工，你怎沒跟女知青去公社溜達溜達?我看他們都去寄信寄郵包了。”

　就是沒事，知青們在地裡憋了這麽久，也想去公社供銷社、食品站，或者乾脆去那個只有小小一間房子的郵局看看，當做難得的散心。

　陳紅如有點不好意思地笑，“我有點累，就不去了。乾農活費鞋，我尋思著找屯子裡的嬸子大嫂教教我納鞋底，我也給自個做幾雙鞋穿。”

　然後忽然眼睛一亮，“韓大娘，你要是有時間，能不能教教我做鞋?我手笨，自個怎麽琢磨都做不好……”

　這話正中牛翠萍的心思，趕緊熱情地招呼陳紅如來家裡，“你啥時候來都行，大娘別的不行，做鞋還是能教教你的！”

　陳紅如就趕緊跑回去拿她的針線笸籮，還順便給牛翠萍帶去了一碗油茶面，“是我媽自個炒的，放了我們家那邊的茶油，味兒跟咱們東北的不一樣，給大娘和大爺嘗嘗，東西太少了，您可別嫌棄！”

　牛翠萍越看陳紅如越稀罕，小姑娘白生生的小臉兒，大眼睛一笑起來彎彎的，還有瘦瘦的身板兒，真是越看越像周蘭香，連見人必先笑的這個喜慶勁兒都跟周蘭香特別像！

　尤其是她這個大方勁兒，真是太得她的心了！周蘭香那個小，別人都說她多大方，這麽些年，從她在老爺子家到現在跟小五住一個院子，老爺子和小五都是有能耐又顧家的，好東西流水似的往家裡搬，可他們老兩口就愣是沒從周蘭香手裡得到一點好處！

　哪怕是一斤糖一匣子點心都沒看著過！這麽摳的一個人，真是不知道老爺子和小五到底是被她哪樣給迷住了眼，一句她的不是都不能說！

　以前老爺子在她也就不說啥了，那是長輩，他們兩口子都不得老爺子的眼，老人不給也就不給了，現在小五是她兒子，竟然家裡聽一個外人的，她這個當娘的一分光沾不上，連門都進不去！

　她的兒子天天填補老周家，她這個當娘的還一個字都不許說，她都要把肺給氣炸了！

　她就盼著能給小五找個跟她一心的媳婦，到時候周蘭香也就翻不起啥浪來了，以前覺得改子能靠到小五跟前兒去，她還高興得不行，後來仔細看了一段，發現改子那傻閨女竟然天天去了隻圍著周蘭香轉！

　別說小五對改子看起來沒啥，就是有啥，她也不能再找一個跟周蘭香一心的兒媳婦啊！那不是倆人一起瞎了，她以後更沒指望了！

　她一直沒敢動，沒事兒就待在後園子聽著老宅的動靜，就想找找看有沒有啥機會，總算是讓她等著了，陳紅如這個小知青對小五不一般！

　聽說前段時間她還去地頭故意堵過小五，都讓小五那個黑煞神給嚇回來了，自從知青們搬到小五家隔壁，小陳不去堵小五了，可要是仔細看著，她對小五肯定還沒死心！

　今兒個牛翠萍就在後園子偷偷看半天了，小五沒回來那會兒這個小女知青一直躲在院門口探頭探腦，手裡拿小雞崽都捧了老半天了，這哪是想送小雞崽啊，這就是專門等小五呢！

　牛翠萍對陳紅如的長相身段都很滿意，她有這個心機就更滿意了。心思太淺的可鬥不過周蘭香！像改子那傻丫頭，不是一見面就讓人家給忽悠過去了！

　牛翠萍一邊教陳紅如納鞋底一邊套她的話，家裡幾口人，幾個孩子，父母什麽情況，以前在城裡是不是有對象，以後怎打算的，半個下午的時間就給問得清清楚楚了。

　陳紅如有問必答，還自己主動說起了來下鄉的事，“大娘，您別看我是城裡學生，其實我從小吃可多苦了，大家都說農村苦，在我看來跟我在城裡過的日子比，真不算啥。至少在農村我能吃幾頓飽飯，在城裡這些年我頓頓飯吃得都是半飽。他們一門心思想回城，我就不那麽想，我覺得咱們東北好，想一直留在這兒不走了！”

　“我家五個孩子，就我爸一個人有工作，我初中畢業，想推薦上學是沒機會了，當兵更輪不上我，咱們公社這些知青裡有好幾個軍屬呢，連烈屬都有，哪有我的份兒啊！要說接班，我爸才四十多，把班給我了他怎整?誰養活我們家那一大家子?我是不指望回去了，就打算扎扎實實在咱們東北待著了！”

　陳紅如說得還真不是假話，她從公社衛生院回來就想明白了，回城這條路是走不通了，回去了也是受苦，她也沒啥出色的手藝或者才藝，可能還不如插隊呢！

　不想一直困在地裡當農民，就只有找個合適的人嫁了這一條路。

　而韓進是她唯一翻身的機會。

　牛翠萍一聽這話心裡就更高興了，但也沒多說，只是教她的時候更熱情耐心了。

　陳紅如也不急， 她得在磨盤屯待將近十年的時間呢，這麽久什麽事謀算不成?所以也不再多說，很用心地學起了做針線。

　現在嫁個農民可比她當初嫁給城裡人還要麻煩，至少得會做鞋做棉衣，要是像周蘭香那樣，能把衣裳做出彩來，就更受歡迎了！

　而且她自己過日子也是要用到這些的，她媽已經寫信來跟她說了，以後家裡能幫她的不多，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了。

　這話的意思要是以前的陳紅如，肯定聽不出什麽來，還得再心疼一回她媽多不容易，可現在換她去看，就再明白不過，她媽是告訴她以後別有事沒事就往家寫信求助了，寫了也沒用，家裡是打算放棄她了。

　不過這樣也好，等以後她嫁了韓進，他們想貼上來她也能有理由躲個乾乾淨淨了！你們當初不管我，也別怪我發達了不管你們！

　趁早跟這些極品家人扯清關系，別耽誤她走上人生巔峰！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