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點過五分,周蘭香坐在打谷場旁邊的大槐樹下,劉石頭騎著一輛自行車從紅星公社的方向疾馳而來。
他帶著一臉的汗騎過來,還沒來到樹下就先道歉:“對不住,來晚了,公社有個會,我不主持不行。”
周蘭香慢條斯理地納著手裡的鞋底,看他走過來了才抬頭,拿針在頭上劃了劃,馬上有個不知道從哪鑽出來的小小子跑過來,“小姑,啥事兒?”
周蘭香現在是夾皮溝西頭這一片所有孩子的小姑,小家夥們吃她給的零食吃得,叫小姑叫得比親姑還親!
周蘭香給小小子一塊糖,“沒事兒,玩兒去吧。”
小小子把糖塞嘴裡,戒備地看了兩眼劉石頭,才認真囑咐周蘭香:“小姑,我們幾個就在這邊玩兒,你有事就叫我!”
周蘭香把小小子打發走,才對劉石頭點點頭,“你有啥事說吧,我給家裡放了個字條,回去晚了就都知道我來幹啥了。”
她相信劉石頭現在對她沒惡意,至少今天肯定不會對她怎麽樣,可倆人不是要談事兒嗎,當然得反覆提醒他理虧了,讓他記住了待會兒不管說啥,對她肯定都沒壞處。
劉石頭臉上確實很不自在,他在紅星公社橫行快兩年了,就是對上級領導也都是一副腰杆筆直誰也不怵的死硬做派,還真沒在別人面前有過這麽氣短的時候。
不過昨天確實是他不對,周蘭香又真不是他想招惹的人,只能再次道歉:“昨天確實是個誤會,我真不知道那是你。”
周蘭香對他的道歉很是不屑,如果不是她,如果沒有韓進那樣硬氣的弟弟,他就可以隨便欺負了?明知道人家救了你姐姐和外甥,還這麽無禮,甚至要威脅人家,這人的人品簡直是爛透了!
讓她跟他講道理的心情都沒有!
“你找我有什麽事,現在說吧。”
劉石頭往周蘭香身邊走了兩步,“我想跟你買點糧食。韓進認識的人多,光韓老爺子的老戰友就能接濟你們不少,你們家不缺糧食,能不能每個月賣給我一些,不用多了,一個月二三十斤就行。”
韓進家不缺糧食,可他清楚,那糧食肯定不是韓老爺子的老戰友接濟的,至少絕大部分不是。韓進怎麽來的東西他不是特別清楚,但他有門路有能力,這是肯定的。
但有求於人家,他當然得把話說圓乎了,否則人家怎麽可能長期賣給他糧食。
這事陰差陽錯通過周蘭香最後找到韓進身上來是個巧合,但昨天他回去想了又想,覺得跟韓進買糧還真的是最好的辦法。
他昨天確實不知道那個救了姐姐和大秋的人是周蘭香,他其實昨天早上就來看他們了,那時候他們娘倆還沒啥事,只是被鎖了起來,也沒跟他說他們餓了幾天沒吃飯的事。、
姐姐只是哭著求他快走,怕他跟薛老四打起來再壞了前程。
況且他走了以後,薛老四肯定會變本加厲地收拾一頓他們娘倆,他們從一開始的盼著他來,到現在怕他來,是真的不想他再管他們了。
劉石頭是去縣城辦事,饒了十多裡路過來看他們的,問了一會兒什麽都沒問出來,就趕著去辦事了。
雖然姐姐和大秋什麽都沒說,他也看得出來,他們這段日子又挨餓了。他打算著在縣城給他們買點吃的,等他辦完事再過來。
沒想到等他帶著五斤玉米面過來,他們已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經歷了一場生死,大秋實在忍不住,偷偷跟舅舅哭訴了一場。劉石頭才知道姐姐和外甥受了這麽多的苦,可姐姐死也不肯帶著孩子離開,理由聽著可笑,她卻堅決地認為自己想得無比正確。
“我都出過一家門了,再從老薛家走了,我成啥人了?舊社會的子窯姐才這麽一家一家地換!我要那樣,以後走到哪都抬不起頭來了!你別管我了,我死也得死在老薛家,就是吊死自個我也不能再走一步了!我得乾乾淨淨地活著!”
好像帶她離開這個差點餓死她和孩子的人家,就是讓她活得不乾淨了似的!
他們娘死得早,後娘刻薄,姐姐從小把劉石頭帶大,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她再死腦筋他也不能扔下她不管,所以他只能想別的辦法幫他們娘倆。
至於收拾薛老四一頓,他不是沒收拾過,可那是他姐夫,他姐又太實在,他那些對付別人的手段根本嚇唬不住薛老四。
薛老四比誰都明白,劉石頭不敢把他整殘了傷了,否則他姐就得先挺不住。
這些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薛老四不敢再打他姐,至於挨餓,他看不見的時候管不了,他姐又瞞著不說,即使他看見了她都不承認,他毫無辦法。
所以他只能隔三差五帶點糧食來接濟他們。
可他沒韓進的本事,確切地說,他沒韓進的好人緣,從縣裡退休老幹部到林場場長,再到社會上的三教九流,韓進各個都熟,連十裡八鄉那些小混混都把他當大哥,他一句話他們跑斷腿都高興。
所以韓進手裡什麽東西都能搞到,就是被人抓住把柄,也有不知道多少人會馬上站出來給他兜底,他就能這麽明目張膽地去黑市倒買倒賣!
可他劉石頭卻跟韓進完全相反,他能進公社,靠的就是一身六親不認的狠勁兒,心狠手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像他這種無根無基的農村小子,想出頭就得豁得出去,所以他沒一個朋友,也沒人給他撐腰兜底。
全公社的人都知道韓進手裡進進出出不知道多少物資,他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在大家眼前過得比縣長還滋潤!
而他,連想接濟姐姐幾十斤糧食都辦不到。他現在是幹部編制了,一個月就那麽點定量糧食,想買,沒糧票,想換都沒人跟他換,更別提黑市上去買了。
不知道多少被他得罪死的人盯著呢,他敢有一點異動那些人就恨不得撲上來咬掉他一塊肉,喝他的血,讓他下地獄!
所以他完全不敢動,只能每個月從自己嘴裡省出幾斤糧食來接濟姐姐和外甥。
昨天聽了外甥的哭訴,又聽說有人救了他們母子兩個,劉石頭就起了心思,決定從這個救命恩人手裡買糧。
能隨手拿出三張大餅給人的人家,肯定不缺糧!唯一的問題就是要嚴格保密。
這一點太重要了,如果被有心人發現他私下買賣糧食,肯定會一下把他打倒,讓他徹底不能翻身。
所以劉石頭動了威脅這位救命恩人的心思,他這幾年的經歷告訴他,什麽善良、責任、夫妻、子女,都不可靠!他用殘忍的酷刑都能輕易就撬開這些人的嘴,想知道什麽他們就說什麽!
他把殘忍和威脅用得太順手了,也太相信這些了,遇到事情第一個想到的,也是最信任的方式就是威脅,用他最擅長的殘忍手段去威脅。
只要對方真正怕了他,就絕不會出賣他,更不會走漏消息了。
所以他才讓外甥把救命恩人騙到高粱地,打算先威脅恐嚇一番,再從她手裡買糧食,最好是長期買,能穩定地接濟姐姐和外甥。
陰差陽錯最後落到周蘭香和韓進姐弟手裡, 他覺得這樣反而是最合適的辦法了。韓進這人不好惹,可只要你不惹他,他沒有一點管閑事的心思,這樣的人雖然不能威脅,但比那些讓他威脅住的人還保險。
以前他是不想把把柄送到韓進手裡,現在既然已經送過去了,那就順水推舟,正好解決了他的大難題。
而且,跟有腦子的人打交道,總是比跟蠢人打交道要舒心很多的。
他算看出來了,周蘭香這個女人,腦子長得比臉蛋還要好!
果然,周蘭香好像早就猜到他的目的了,她輕輕地把納了一半的鞋底放下,衝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太狡黠靈動,一看就是要使壞,“糧食我們家也不夠吃,不可能賣給你。不過我可以免費提供給你一個消息,利用好了,保證你有吃不完的糧食!”
“徐寡婦那孩子的爹你還沒找著吧?那個奸夫可是咱們全公社手裡糧食最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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