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進走了就真的再沒有回來，國慶娘第二天來跟老太太聊天時還特別遺憾:

　“進子工作太忙了，上回出差一個多月才好容易有幾天假，本來說好了陪淑慧在市裡多待幾天，忽然就又有事兒了！連收音機都沒裝好呢！”

　據說韓進在這裡比原計劃多待幾天的主要原因是要給國慶家組裝一台收音機，這下人匆匆走了，一堆零件還擺在西屋周蘭香的桌子上。

　周蘭香沒去看過，韓進走了之後她就沒再進西屋一步了。不過好在第二天國良就過來把東西都收拾走了，還念叨著等進子哥再來帶他下館子去。

　周蘭香看著國良還有些稚氣的臉，想著小山也是這樣，特別喜歡韓進，他說一句話那小孩兒恨不得當聖旨一樣。

　他很招孩子喜歡，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一定會是個好爸爸。

　天氣越來越暖和，院子裡一棵桃樹開完花又落，葉子鬱鬱蔥蔥已經長得密密實實了，韓進也走了半個月了。

　他沒再來找她，她也開始幫老太太準備回江南老家的東西，等老太太的兒子回來，他們就出發。

　這天天氣特別好，老太太穿了周蘭香給做的新衣裳，美滋滋地在屋裡屋外走了一圈，就要拉她出門。

　“你在家待了一個多月都沒出去了，咱們就去小街買把韭菜，再去你馬大娘家看看花，她家院子裡那兩棵丁香樹開得可好了，一窗台的仙客來和風信子都開了，昨天她還跟我說，讓你過去玩兒，再給你挑兩盆看呢！”

　馬大娘家只有她和老伴帶著三個孩子，兒子和媳婦都是公社幹部，一年不回來幾天，老太太覺得帶蘭蘭去串門最放心，已經帶她去過兩回了。

　家裡有個太漂亮的孩子就這點不好，到哪都得加倍小心，像國慶家，三個兒子兩個閨女，老太太就不敢帶蘭蘭去串門，唯一去過一回，坐一會兒三個小子的眼珠子就要長到她家蘭蘭身上了，嚇得小閨女半年都不肯出門！

　周蘭香不想去馬大娘家，不過她確實是好久沒出過院子了，去小街買菜還是可以的，就戴上口罩跟老太太出去了。

　老太太這一年多腿腳養得不錯，鞋子又舒服合腳，拉著她走得可輕快了，遇見個人就要說兩句，從蘭蘭又做了什麽好吃的到又給她做了新衣裳，二三百米的一段路，兩人走了半個小時。

　菜店裡韭菜是正當季的，老太太買了韭菜又把這個月的雞蛋票都換了，她最近總是能碰上不要票的好東西，再不肯把這幾個雞蛋放在眼裡了。

　旁邊副食品商店有蝦皮，老太太又趕緊排隊去買蝦皮，看到另一隊在排豆乾，就把副食品票塞給周蘭香讓她去排隊，“中午咱們吃韭菜包子！放兩個雞蛋，再放點豆乾和蝦皮，一準兒香！”

　雞蛋稀缺，誰都不舍得在韭菜裡多放，放點豆乾代替雞蛋也很香的！

　周蘭香拿著副食票去排隊，今天副食品商店裡來得東西多，好幾個隊伍越來越長，副食品商店門前的空地上熙熙攘攘特別熱鬧。

　國慶媽也在排隊，就在她身後隔了幾個人的位置，正在跟鄰居聊天，“也不知道輪到咱們還有沒有了，今兒個家裡來客，就指望著這豆乾下菜呢！”

　“我妹子的婆家人，來咱們市裡買點東西。”

　“對對，是有他，臉上有道疤，我也是第一回見著，嚇了一跳！”

　周蘭香低頭慢慢跟著隊伍往前挪，聽到來得客人是國慶娘妹妹的婆家人她就下意識地仔細聽了，等聽到臉上有道疤，已經控制不住地回頭看過去。

　國慶娘還在笑呵呵地跟鄰居大媽聊著，“我妹子小姑子家的孩子，帶著個熟人來買東西，這都到家門口了哪能不好好招待招待！”

　周蘭香前面的兩個鄰居就嘀嘀咕咕地說話，“平時怎麽就沒見她這麽熱心！還不是看人家姑娘找了個好對象，巴結得這個歡！”

　“我也看著那小夥子了，長得可真好，個子高身板也好看，看穿衣裳就知道是個有家底的，聽說才二十二就副科級了，也不知道他們家是怎麽找著的。”

　那邊國慶娘已經跟鄰居說起了，“就是那個疤臉老趙給我外甥女介紹的，人家給介紹了這麽一門好親，咱們可不是得好好招待！”

　周蘭香手一抖，手裡的副食票沒拿住掉了下去，她卻沒發現，一直盯著國慶娘，這些天聽到的話一點點匯聚在一起，驚得她心砰砰砰地跳個不停。

　一個疤臉人給韓進介紹了對象，對象的哥哥接著就出事了，是韓進給撈出來的。

　如果那個疤臉人是那天她放走的敵特份子，那他給韓進介紹對象的目的肯定不純！韓進除了幫淑慧的哥哥脫罪還做了什麽?

　他現在是公社武裝部的部長，畫報上還說他負責全石原縣的民兵訓練工作，北山地區的民兵訓練他也經常參與，那疤臉人找他肯定還有別的目的！

　周蘭香的心慌成一團，國慶娘還在後面說著，“本來打算今年臘月結婚，老趙跑前跑後地給商量，說進子家就他一個人，連個做飯的都沒有，他又願意再添二百塊錢彩禮，就把日子定到七一了！”

　周蘭香聽得心驚肉跳，老趙為什麽這麽著急讓韓進結婚?如果他真的是那個疤臉人，他是不是還想利用韓進做別的?

　隊伍慢慢往前挪，後面的人推了推周蘭香，把她掉了的副食票塞給她，她心不在焉地道謝，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國慶娘的身上。

　買完了豆乾回家，周蘭香找了個借口出來買醬油，一直站在隱蔽的角落看著國慶家的院子，等了沒多久就看到國慶陪著一個高大健壯的中年人出門往巷子口走。

　周蘭香躲在一堵矮牆後面看著， 終於在那個中年人側頭跟國慶說話的時候看清了他的臉，那臉上有一道從額角到嘴邊的大疤，就是那天晚上被周蘭香放走的疤臉人！

　周蘭香躲在矮牆後面等國慶和疤臉人走遠了，顧不上拿醬油瓶，一口氣跑到小街盡頭的郵電局打電話。

　紅星公社的接線員一聽是找韓進的，馬上就去叫人，他進來的時候還聽到那個聲音甜美的姑娘問他中午要不要在公社吃飯，她帶了她媽做得餃子，待會兒熱了給他送去點。

　韓進一直沒出聲，直到拿起電話，他平靜中帶著點低沉磁性的聲音傳過來，“你好，我是韓進。”

　周蘭香聽到他的聲音心裡顫了一下，握著話筒的手緊了緊，張了張嘴才乾澀地開口，“小進，是我。”

　那邊沉默了幾息，韓進才開口，卻不是對周蘭香，而是對接線員，“以後她的電話不要叫我。”

　然後乾脆地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