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上一頓新麥面,麥收也就圓滿結束了,大家累得酸疼的胳膊腿也在這頓充滿新麥香氣的好飯裡得到了最好的安撫。
隨著麥收的結束,瓜果蔬菜最豐盛的季節也到了,半年瓜菜半年糧,即使糧食不夠吃,也能讓肚子混個水飽,農民一年裡最好過的日子來了。
可對韓進來說卻不是那麽回事,收完麥子的第二天香香就要跟著演出隊走了,他憋了好幾天也沒張開嘴強留下她。
她跟著演出隊確實是心情好了不少,人也開朗了,連膽子都比以前大了。甚至有一次唱歌的小姑娘拉肚子起不來,她還去救場長了兩首歌,據說演出效果特別好。
他錯過了沒看到香香上台唱歌,可事後聽她說起,她眼裡的神采他是確確實實看到的,所以雖然非常舍不得,他還是很積極地把香香和小山送去了縣城高中。
這次走得地方就要遠很多了,要去地區邊緣的幾個縣,最遠的離磨盤屯得又三百多裡地,像以前一樣隔三兩天他就騎自行車跟去就不可能了,所以韓進看著大卡車離開時也更加舍不得。
“馬上要掛鋤了,最多十天我就去看你,你有事給公社打電話,這些日子我天天去坐班,肯定能接著。”
“按時吃藥,做飯別碰涼水,讓改子洗菜,動力氣的活也別乾,我問過張大夫了,她說你這病就得靠平時好好養著,要不那幾天就更遭罪了。別怕,下個月那幾天我肯定去陪你!”
“我跟改子說了,讓她天天晚上給你燒水泡腳,你別嫌熱,一定得泡出汗了,對身體好!我讓小山看著呢,你要是落一天我就收拾他和改子!”
……
一直到大卡車已經開出去老遠了,韓進還是覺得又好多話沒說完,恨不得現在就追過去抓住香香好好叮囑幾句。
韓進心裡有事,就沒怎麽注意身邊的情況,更沒看到韓立容幾次欲言又止往這邊看,從最開始的試探到最後眼看著他就要騎上自行車離開了,才徹底放下矜持,趕緊叫住他。
“小五,你來縣裡怎回回不來大姐家?大姐家就是再窮也不能缺你那口飯,你這是打算真不認我這個姐了?”
韓進心裡煩躁,對韓立容這陰陽怪氣的話根本就沒耐心接,“我忙著呢!先走了!”
韓立容卻難得沒發脾氣,竟然還衝他笑了出來,雖然笑得時候臉上的肌肉很不協調,“你看你這驢脾氣!這是又怎地了?娘又罵你了?走,跟姐回家,咱姐倆好好嘮嘮嗑,我過兩天回趟家,跟娘說說,不讓她再找你不自在!”
說著就要拉韓進跟她一起回家,不過時機真的不對,要是以前韓進就是不去也會好好說,今天他心情實在是太差,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想說,一錯身躲過韓立容的手,騎上自行車就走了,人都已經騎出去好幾米了,才悶聲回了她一句,“我走了!”
韓立容高聲叫了好幾句,韓進已經一轉彎人影兒都看不見了!
她氣得臉色發白,剛才強自壓製怒氣的臉上這回什麽都壓不住了,氣得臉上的肉都微微顫抖,“小畜生!沒良心的玩意兒!”
心情極度惡劣地走回三小學後勤科的倉庫,看到那間一家人暫住的倉庫,只有巴掌大的窗戶裡伸出江大川的腦袋,隨之還飄散出紅燒肉的濃香,她的心情就更差了!
江大川迎了出來,看到只有她自己回來,臉色也不好看,“小五呢?怎沒跟你來?”
韓立容心裡再氣也不能跟江大川說弟弟根本不搭理她,在娘家說婆家的好,在婆家說娘家的好,這是沒個結婚女人都知道的道理,要不然被人看不起的可是自己!
她穩住心神,不在意地拿手裡的三角布兜拍打了幾下褲腳上的灰塵,“他呀,一天淨瞎忙!說公社有個會,得趕緊回去,這不,又給了圓圓十塊錢!真是個沒成算的,都這麽大了,掙兩個工資就大手大腳!”
江大川一聽臉上馬上就露出笑容,上回小五給了圓圓十塊錢,雖然圓圓沒主動說,可還是讓她媽給看出來了,這回又給,看來這個最小的小舅子確實不賴,人有本事又大方,真不愧是老爺子養出來的!
江大川臉上的笑就更妥帖了,體貼地接過韓立容手上什麽都沒有的布兜,“小五不來就不來吧,肉我都燉上了,正好秀兒從二姨家回來了,娘昨兒個還說她最近瘦了不少,待會兒我給她送過去!”
韓立容全身的血都往頭上湧,差點沒把血管給氣爆!
家裡倆月沒吃過一口肉了,被婆婆小姑子小叔子給趕出來住在這麽個破倉庫裡,臊得她到現在都抬不起頭來做人,他倒好,跟沒事兒人一樣!
當年他們結婚的時候婆婆明明說好了,說他們幫著養小姑子小叔子,以後家裡的房子有他們一份!這些年他們倆的工資都交上去了,到頭來小姑子小叔子大了,婆婆一句公公有遺言就把他們給攆出來了!
江大川不但不爭,還跟她說什麽他爹把他從小養到大,他養弟弟妹妹是應該的!他本來就不是老江家的孩子,沒道理去搶老江家的家業!
這些年的辛苦就這麽給一筆勾銷了!
她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當年要是說明白了以後房子沒他們的分,他們這麽些年怎麽不給自己攢出房子錢了?就是買不著,那單位的公房怎麽也得分到他們頭上兩間吧?哪就至於現在這樣被攆出來住倉庫了?
這還不算,江大川的工作當年是接公公的班,現在小姑子大了沒工作,就開始要這個工作了,非要讓江大川給讓出來!
哪有這樣的道理?那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小姑子小叔子還都是小孩子呢,那工作不給大川他們能接班嗎?還不是得讓別人給頂替了?這要是把公公的編制給了別人,他們也能跑到人家家門口去又哭又鬧給要回來?
人家直接一盆涼水澆上去讓你滾蛋!
可江大川不這麽想,他就覺得自個接了繼父的班是搶了弟弟妹妹的工作,覺得是他們一家子欠了小姑子的!
韓立容要不是為了孩子,她都想跟這個男人離婚!
當年她嫁的可就是有工作的江大川!他要是一個社會盲流還想娶媳婦?做夢吧!現在你說欠就欠了,還拉上他們這一大家子!韓立容這些天都要氣瘋了!
他說欠了他娘他弟弟妹妹的,他們這一家人就要跟著他一起還,他娘把他們一家給攆出來了還不算完,三天兩頭來找事,今天小姑子缺雙襪子少塊手絹,明天就是小叔子工作不順心想找人調崗,現在連小姑子瘦了都要從他們嘴裡省下東西給進補了!
這個窩囊氣還要受到哪天是個頭?她恨不得撲上去咬江大川兩口!
韓立容緊緊咬著牙關,日子再難也得過下去,要不能怎麽辦?她有三個孩子呢!如果沒三個孩子,她自己一個人過不下去一咬牙就離了!可孩子不能沒爹,也不能因為父母離婚受人指指點點。
她一向是知道自己要什麽的人,也明白日子要怎麽過,所以心裡既然已經清楚不能離婚,那就不能跟江大川撕破臉,要不家裡天天吵吵嚷嚷的,除了讓外人笑話能解決什麽問題?
既然要下去,那就得想辦法解決問題。
江大川的工作時絕對不能讓給小姑子的,那就只能走另一條路,就是給小姑子安排一個工作。
可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夫妻這些年雖然在縣裡也認識不少人,平時出去辦點一般的事也能都給個方便,但是給小姑子安排工作這個事就不行了。
關鍵是一般的工作小姑子看不上,要把她安撫住了就得是比小學校坐辦公室還要好的工作,這就超出他們倆的能力范圍了。
這樣的好工作要麽是有錢找人送禮,要麽就是有人,他們家錢沒有,找關系也沒有那麽熟的人,正一籌莫展,韓立國無意中告訴了他們一個消息,小五進公社當幹部了。
雖然大哥沒提小五是怎麽進的公社,可韓立容明白,這肯定是托爺爺留下來的老關系。
小五一個小學四年級都沒畢業的文盲,徹徹底底的一個農民,一下就能進公社當國家幹部,這得多硬的關系!
這麽硬的關系,給小姑子隨便在縣裡安排個工作還不容易?
她和江大川一起想到了這點,可奈何爺爺當年的老關系他們一個都不認識,要搭關系只能找小五。
江大川為此還對她很是不滿意,“你也是爺爺養活大的,當年爺爺又是送你上縣裡上學,又是給你找工作還陪嫁了不少東西,你說你結婚以後怎就不多跟爺爺親近親近!哪怕多回去看看爺爺,也不至於像現在似的他那些老戰友一個都不認識!”
韓立容惱羞成怒,要不是還在乎臉面,幾乎要跟江大川打起來,“當年不是你和娘說讓我少往娘家跑嗎?過年回去讓你跟我去看看爺爺你都不願意,進門之前跟我約法三章,不許待過半小時,嫌我爺爺抽煙袋嗆人!還嫌我爺爺把獵槍掛炕牆上嚇人!要不是你和你娘攔著,我至於連我爺爺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嗎?”
江大川心裡有一萬句話等著她呢,他嫌棄她爺爺,她就不嫌棄了?一見面就不讓爺爺摸煙袋的可不是他!看見院子裡掛著綃好的皮子就不肯進門的也不是他!
把老爺子惹傷心了,當面就問她:“爺爺就是靠打獵賣皮子供你上學把你養大的,你長大了也不用爺爺管了,不過你也別管爺爺,爺爺一輩子都是這麽過來的,當年你太爺爺在的時候都管不了,沒道理有了孫子輩了爺爺還得換個活法。”
從那以後老爺子雖然沒明說,但對他們就不那麽上心了。
現在想想,他一個孫女婿怎麽看人家老爺子哪能往心裡去,老爺子真在乎的是自己養大的孫女竟然嫌棄他,要不後來能一個戰友都不給他們介紹嗎?
老爺子那些老戰友後來可都不是普通人,隨便拿出來一個都足夠幫他們這點小忙的了!
不過現在江大川有求於人,不能把話說得這麽難聽,只能憋在心裡。而且以後還要韓立容去求小五,江大川就更不能說什麽了。
肉燉好了,他盛了滿滿一碗,趁熱趕緊給妹妹送去了,臨時搭的灶台上乾乾淨淨,連點肉汁都沒剩。
倉庫這邊沒水龍頭,得走五六百米去宿舍那邊打水,韓立容只是去洗個臉,回來就什麽都沒有了!她氣得想把臉盆狠狠摔在地上,可想想搪瓷臉盆磕掉一塊漆就難看了,還是舍不得,最後也沒摔下去,只能把毛巾狠狠扔到臉盆裡!
得趕緊找小五!在這麽下去這日子沒發過了!
韓立容鬱悶得幾乎要爆炸了,韓進那邊心情也不好,他送走了香香就去了劉大叔那裡,想著看不到香香,去看看家具也好,趕緊把東西定下來,他在家準備著,香香得將近兩個月能回來,到時候他就能把結婚的事準備得差不多了!
說不定不用等到十月, 他們八月就能結婚呢!
可沒想到他興衝衝來了,趙大叔卻告訴他東西已經讓別人訂走了!
“讓你趕緊來看你不來,人家那麽多東西也不能一直等著你,家具一條腿都沒了,就剩縫紉機票還在,你再不來說不定明天就沒有了!”
韓進狐疑地看著趙大叔,“你上回可不是這麽答應我的,加多少錢你直說,別磨磨唧唧的,要不今年秋天我上山再找幾根棒槌,都從你這出,肯定虧不著你!”
趙大叔氣得啪啪拍自己的大光頭,“你個小兔崽子說什麽呢!我跟你爺爺過命的交情!我能為了幾個錢把你結婚的東西給坑了嗎?主要是這回的東西好是好,就是不太吉利,有人要我就讓出去了,你放心,叔再給你踅摸著,有好的肯定第一個想著你!”
“你個臭小子你這麽看我幹嘛?這麽大的事我還能忽悠你?人家都置辦齊了為啥不要了?那家的媳婦結婚前三天車禍沒了!我也是後來才打聽著的,你說結婚的東西能馬虎嗎?這再好咱也不能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