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與房玄齡溝通過一番之後,總算是將心底的那點小鬱結給放下了,然後每天都過得悠哉悠哉的,除了偶爾被李世民叫去問話之外的時候,大多數都消耗在了青雲觀。
袁天罡與青雲觀的觀主東陽子相交莫逆,常常閑來無事便會坐在庭院之中論道,永寧與晉陽公主兩人倒是都挺喜歡這種氛圍,往往端茶奉水,坐在旁邊旁聽。
晉陽公主經過永寧若有似無的提點,又小心地套了李世民的話,也就把選駙馬的事放在了心上。這事她自然不會瞞著李治,她還指望著李治能幫她把把關呢,相較其他人,她自然更信任李治這個從小就對她寵愛有加的同胞兄長……
李治最近挺鬱悶。不光是因為兼任著教授他學問的任務的房玄齡,莫名地每天總會布置了一堆課業給他,更因為他明顯地感到了永寧在躲著他。這些天他多少次親送、派人送、請晉陽公主轉送的物品,總是一樣不落的被退了回來,這讓他每次回到住處見到蕭氏,就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不是眼下不是處理這些私事的時候,他絕對不會讓蕭氏再多留一天
他也知道了李世民點了永寧隨駕出征的事,心裡更是不痛快。他這邊還沒想出怎麽把永寧留下來呢,結果永寧就要上戰場上再逛一圈去了。
這些年來,李治在李世民的悄悄培養下,已經很有了些儲君的氣勢,身邊也圍了一些忠臣謀士。本來這些人對於李治後院的問題,是沒有資格說什麽的,可是當李治這幾天不斷地出現愣神的現象後,他們就不得不勸說起了李治來了。
從“美色誤國”到“君子之誡”,那幫嘴皮子溜溲的能人硬是把李治訓得頭暈眼花,也沒能擋住晉王殿下惦記紅顏知己的念頭,於是一個個慨歎著把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向了房玄齡,再於是,這樣一個循環之後,李治的課業再度增加了。當他臉色蒼白地向李世民求助的時候,再次被李世民笑而不語的態度給打擊到了。
這些天被打擊過頭的李治,終於抗不住,在李世民領兵向遼東進發的前幾天,病倒了。倒也不是大病,只是見風著涼了,可是卻也是讓李世民很是擔心了一回,如果不是房玄齡難得的態度強硬了一回,皇帝陛下說不得就在自家兒子可憐兮兮的目光中,答應讓永寧留下了。
永寧雖然心裡已經做了抉擇,但是到底還是有些放不下李治,硬是頂著房玄齡的壓力,去看了李治一回。這回李治倒是挺聰明的,雖然發熱得人有些不清醒了,但還是堅定地一早就把來他房裡侍疾的姬妾都攆了出去,並且嚴令她們不許到他的房裡來,於是在永寧跟著晉陽公主一起來探病的時候,他自我感覺,永寧的態度好了很多……
其實李治對永寧的這點小脾氣是挺得意的,只是不滿意她的躲避的行為。在他看來,若不是心裡有他,又怎麽會在意他身邊的女人?可是,就算吃味兒、生氣,那哪怕跟他吵一架都好,幹嘛非要躲起來不理、不見他呢?
或許是李治那小眼神兒太過哀怨,又或者房玄齡就等在門外的消息太過駭人,總之永寧隻得了片刻,關心了兩句,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李治看著永寧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兕子,你說我跟阿房,最後能走到哪一步?”他心裡總有種心事難成的違和感,這幾年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將來會坐上太子位,再將來會成為這個帝國的主人,可是他對永寧卻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把握,那種“會失去”的不安,時時籠在心頭。
晉陽公主這些天來,倒是對永寧的心思明白了七八分,可是卻不知該怎麽跟李治說起。她和高陽公主不同,后宮傾軋她聽說過,卻不曾經歷過。沒有過那種切膚之痛,心中就會留著一份對美好的期待,對愛情、對婚姻,她和永寧的看法和觀念更一致些。也正因為這樣的一份認同,她說不出來讓永寧平靜接受現實的話。
甚至從她的心底來說,在了解了永寧的顧慮之後,她也是讚同永寧的想法的。與其將曾經那麽純粹、美好的感情在歲月侵蝕中消磨乾淨,倒不如離得遠遠得相互懷念,至少垂垂老矣的時候,還可以坐下來說起當年……
晉陽公主是真的喜歡、在乎永寧這個朋友的。永寧是她第一次通過自己接觸而認定的朋友,她在跟永寧相交的時間裡,學會了很多,懂得了很多,有時候她甚至有一種永寧改變了她的感覺。而李治更是她最愛的兄長,她希望李治和永寧都可以很幸福的生活,曾經她也認為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就會幸福,可是現在她心底的這種信念已經動搖了。
“哥,”晉陽公主將房裡的宮女、太監都趕了出去,然後坐在榻邊,拉著李治的手,說道:“你真得可以讓永寧幸福嗎?”
李治一愣,他一直以為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都是他和永寧在一起的堅定支持者,可是這會兒晉陽公主居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這些年李世民和房玄齡等人對他的教導,立刻讓他認識到,這很可能與永寧躲避的態度有關。於是,他皺著眉頭,問道:“兕子,你為什麽會這樣問?你覺得我給不了她幸福嗎?”
晉陽公主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覺得,如果真的跟你在一起了,永寧以後會不快樂的……”
“什麽意思?”李治半撐起身子,將旁邊的軟枕墊在了身後,一臉的認真。
晉陽公主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我一直都記得,當日永寧曾吟過一支小令,‘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時她的眼神透著向往,可是後來她卻再出沒提起過,就連我說喜歡,讓她寫下來送我,她都不肯,還要叫我忘了……她說,這樣的夢做多了,會醒不過來,以後的日子就會覺得苦了……”
李治有些恍神,他也是記得這首小令的,或者該說永寧寫的、唱的、提起過的詩詞小令,他都記得,有永寧的手跡,更多的卻是他回宮後自己抄錄下來的。他突然明白了晉陽公主的話是什麽意思,也明白了永寧面對他的時候,總是進退失踞,所為何來……
他也曾經猶豫過,想放棄過,可是最後卻發現,他越想忘記,就會記得越清晰,永寧這個人,不知何時已經像是刻在了他心上一樣,再也沒有辦法抹去。五年前永寧離開,他傷心之余,也曾慶幸,以為隔開了距離,心裡的那點念頭便會慢慢地淡下去,誰知道時間過去的越久,他就越想念。
當在洛陽,永寧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其實他已經有些記不清楚永寧的眉眼,可是一見到站在梅樹下的少女,他的心就跳動的格外有力,一聲一聲地喚著她的名字。見慣了身邊美貌的姬妾,永寧的容貌並沒有出眾到讓人一見難忘,可是他就是會覺得,這樣的眉,這樣的眼,這樣的紅唇剛剛好,隻這個人站在眼前,便是他的心意。
迷惑時,他也去請教過袁天罡。袁天罡雖沒給他答案,卻說出了四個讓他釋然的字——情根深種既然無法抗拒,那他便只有爭取,而且,他不接受失敗未來會如何,他不知道,他隻想抓住眼前,抓住這個讓他動心難忘的人……
“兕子……”李治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掌,說道:“我會盡我所能,我也只能做到,盡我所能……我不知道將來會如何,不知道我們最後會走到哪一步, 變成什麽樣,我能把握的只有現在……不放手,以後可能會後悔,可是,如果我放手,我現在就一定會後悔……”
“哥……”晉陽公主從來沒有聽李治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尤其是說出這樣的話,她完全能感覺得到李治的決心——他,比她們都有勇氣
“兕子,”李治拉著晉陽公主坐得更靠近了自己一些,很認真地拜托道:“我知道,房相並不看好我與阿房的事,而阿房這幾日的躲避怕也不只是因為那天蕭氏去鬧得那一場,多半原因還在房相身上,我知道她心中仍有去意……父皇既然同意了你同往遼東,那麽這一路上你與阿房想必同行同住,我所求不多,隻盼著你能跟著她同去,再帶著她同歸……眼看著出發在即,我卻有了這一場病,有些話,怕是要等到她回來,我才有機會說給她聽了……兕子,我想要這個機會……”
“哥,永寧在外面雖然過得辛苦,可是從她的言談中,我卻聽得出來,她這些年很快樂……我不能勸說你放手,也同樣不能勸說永寧接受……哥,你的話,我會轉告,可是,我卻無法承諾做到……”晉陽公主緩緩地用力回握住李治的手,卻不能應下他的請求,因為那並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多年的交往,她自然早就了解,永寧看起來脾性溫和,極似房玄齡,可是她一旦認定了什麽事,那麽就不會為誰而改變……
室內一時無聲,兄妹二人同時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