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魏征等人會專程上門來等著房玄齡,還真沒什麽其他意思,只不過是心情激蕩之下,做出的決定,當然其中也有點想探聽八卦的念頭在裡面。
對於永寧,這些人自然不陌生,可是要說熟悉、知之甚深卻更談不上。更有甚者,如孔穎達,對永寧是絕對沒什麽好感的,就算是魏征、於志寧二人,對永寧也多有顧忌,若非看在房玄齡的面子上,又有房家的家教做保的話,他們怕是早就對永寧動手了。
永寧的存在,對於在意嫡室正統的人來說,那實打實就是最礙眼的一根刺,而且一個專情、深情的帝王,對於天下來說,並非什麽好事,即便從防患於未然的角度上考慮,他們也是不願意有永寧這樣一個人存在的。只是永寧這些年來的做為實在讓人抓不住什麽把柄,而且又有李治明裡暗裡的維護,更有李琮這個深得父祖兩代帝王看重的皇子在,永寧這才算是被前朝這些大臣給盡量無視了。
但是今天李琮的幾句話,卻再度將永寧推到了風頭浪尖。一個媚主專寵的後妃,和一個能將皇子教育的極為出色的寵妃,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雖然唐人還沒有什麽優生學的概念,但是優秀的父母生出的孩子也會很優秀這種想法卻也是自古皆有的。
可以說,李琮的表現與永寧地位的安穩是悉悉相關的。李琮表現的越優秀,相對來說,外界對永寧攻訐的力度便會越小,而現在永寧從側面讓人了解到了她學識淵博、智慧過人的一面,無疑也是從另一方面反過來替李琮加分不少。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三本書出現在魏征、於志寧和孔穎達三人面前的時候,他們便已經忘記了這三本書的原作竟是他們偏見頗深的永寧,一字一句的研讀,只在永寧著意刪改部分略有停頓之時,才會寬厚地想起,這書其實也只是一個女子,秉著為人母的本性,倉促而成,教導其子……隻這樣想,倒也並沒有太過挑剔,隻互相討論著,又少做修改,便有成文之意。
撇開魏征和於志寧不提,孔穎達一生幾乎都致力於教育事業,關於幼童啟蒙教材這一塊,他也有過諸多想法,但到底沒有能夠沉心靜氣地堅持下去,及至此刻看到永寧手抄,遍布著李琮青澀筆跡詳解的幾本書,不免喟然而歎:“也唯有為人母者,方有此心力,為其子耗心意,成奇文”
“這筆法倒是老到,怕還有奇文存世,玄齡兄卻藏私了吧?”魏征輕撫著永寧一筆簪花小楷留於《三字經》扉頁上的那四句話,笑著說道:“嘗聽人言,玄齡兄家裡的幾位世侄、世侄女,也唯有淑妃娘娘是自小由玄齡兄啟蒙課讀教導的,這學問上想來也是下過苦功的,只是這詞練意達、意簡言賅筆力,可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呀”
於志寧也同意地點了點頭,只看著房玄齡不說話,貌似也想探出個究竟一般。
房玄齡對永寧的印象,依舊停留在當年的“青山舊客”之上,至於其他,甚至永寧學習的程度,他也早就沒了底了。他今日在李琮那裡見到的幾本書,能與外人道的,還真是只有這三本,其他尚有幾冊卻都是講述的帝王心術相關的一些東西,連他都是不好細看的,自然也不便與魏征等人提及。
只是房玄齡這樣一猶豫,倒像是佐證了魏征的說法似的,可是他的表情倒也讓幾人明白,未曾宣之於口的,怕是有些妨礙,畢竟事涉宮廷皇室,幾人也都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也就沒有再繼續探問,隻與房玄齡繼續說起這幾本書的後續推廣,以及李治關於立碑的設想。
對於李治想要把“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四句話,刻碑立在國子監的事,孔穎達激動萬分,大力讚同,以致於竟是再聽不下別的事,一門心思要趕去國子監實地考察這碑該立在哪裡才夠醒目……
好在天色雖早,但天際也隱隱泛起了白光,霄禁的時辰差不多也過了,孔穎達雖然衝動,卻也不至於為此闖了霄禁。
魏征、於志寧和房玄齡三人這才發現,原來幾人竟是對著這三本書折騰了整整一夜。房玄齡不免臉上帶出了愧意,他如今已經賦閑在家,便是有致知書院需要操心,卻畢竟不如為官時忙碌,白日裡伺機補眠卻非難事,可是那兩位卻是忙得許多時候連吃飯都多是靠湊合的,今日怕是更要辛苦了。
魏征與於志寧也是和房玄齡共同多年了,他臉上的表情一出來,這兩位便明白了他是什麽意思,不由得相視而笑,拱手辭別。房玄齡也並不敢多留他們,這二人來時都著的便裝,眼看著回衙署辦事的時辰很快就要到了,他們卻還要趕回各自家中換著官袍,一來二去的可是不敢再耽擱下去的,隻得相約來日共飲暢談,便就此作別。
房玄齡雖說是自覺比為官時清閑,可是事情趕在這裡,他又哪裡真能閑得住?倉促地用過早膳,他便帶著房遺則一起回去致知書院處理善後事宜。
永寧此時卻無奈地看著已經表情糾結了一晚上的李治,仍舊沒能讓皇帝陛下將心裡正在糾結的原因說出來。她也很鬱悶的好不好?雖然她也知道,不能指望著當時給李琮啟蒙用的那幾本書,能在李琮過了啟蒙期之後,會自己消失不見,但是卻也沒想過會曝光的這樣迅速。不過如今的局勢對她倒是極有力的,這些東西暴露出來,對她未必不是好事,而且現在用這樣的方式從李琮那裡露出去,倒比將來做局造勢推出去,效果要好上不少。
她原本想著李治是在介意她的隱瞞,可是幾番試探和解釋之後,她發現並不是這麽回事,但是再往深裡去想,她還真有些把握不住李治的思想是在朝著哪個詭異的方向前進中,再加上懷孕期實在不是個動腦子的好時間,經常會有種腦動力不足的疲憊感,限制了她的思考深度和廣度……
“九郎,你要是再這樣看著我不說話,我想我的肚子一定會疼的……”永寧威脅似地半眯著眼睛,手也扶在已經隆起的肚子上。
李治對於永寧這會兒還能保持這樣的好心情,感覺挺好。他原先其實準備了一大堆的說辭,準備跟永寧解釋會去李琮那裡突擊搜查的原因,可是還沒等他開口,永寧卻先向他承認了錯誤。她不是秉承著藏私的念頭,才沒有公開那幾本書,只是覺得當時那種情勢,並不適合她太出風頭,結果一來二去的才拖延了下來……
李治知道,永寧的解釋是怕他誤以為她的藏私,是不願意其他皇子也同樣受惠,可是他心裡其實一點也不介意永寧會有這樣的私心,雖然從永寧的本意上來講,她未必是從這個角度去考慮後才做出的決定。有時候他也會為永寧對某些事的態度和試探,而感覺心裡泛酸,可是每每只要轉念一想,若非在意他的想法,永寧又怎麽可能總會想得這麽多,他就又忍不住開心起來……
只是此刻他心裡正在糾結的這些話,卻實在不知道該從何向永寧說起。
李琮一大早就跑來紫宸殿,借著請安的名義探聽消息,雖然只是被永寧白了幾眼,並沒有其他異狀,他卻也敏感地察覺到李治的情緒不佳,於是相當識趣地在用過早膳之後,便將一直纏著李治的沁華給哄走了。
永寧如今已經忌了茶水,沏了一杯放到了李治跟前之後,自己卻隻捧著杯清水抿了幾口。她的腦子這會兒轉速已經恢復了基本的思考功能,再將事情從頭到尾地順了一遍之後,她還真又冒出了個想法,上下地打量了李治幾眼之後,撇了撇嘴, 說道:“九郎,你糾結了這麽一晚上,不會是在想,我是不是後悔嫁給你,嫁進宮,可惜了我這一身的才華……若不是顧忌著你,或許我能做出更大的成就出來……”
當永寧發現李治竟然真的隨著她的話,眼神逐漸活絡了起來,忍不住翻著白眼拍了李治一巴掌,提高了聲調說道:“你還真是這麽想的?你腦子都替換成核桃仁兒了吧?……”
李治低頭歎氣,揉著被永寧拍得紅了一片的胳膊,小聲說道:“我會這樣想,難道不正常嗎?恐怕是個正常的人,都會這樣想吧……”他自己腦補出了一個畫面,如今外面怕是該有不少人在感慨著他扼殺了一代文豪(?)……
永寧這會兒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撒氣似地將杯子裡的溫水一飲而盡,平穩著情緒,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若非成了你的妻,若非有了五郎,這世上或許仍會有《三字經》那幾本書,仍會有人說出那幾句話,可是著書之人,立志之人,都不可能是我……九郎,不管別人怎麽說,怎麽想,可是在我心裡,你才是促成了這一切的起因……”
因為是你,所以我才願嫁;因為是我們的孩子,所以我才肯耗費心力地教導;因為你……
李治心底的糾結,就這樣輕易地敗在了永寧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上,輕易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是那飛揚的眉梢,微翹的嘴角,無一不在證明:永寧對他的肯定,對他意義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