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心中不停地翻滾著一些念頭,可是卻怎麽也拿不準背後之人究竟是做何謀劃,索性也就不再多想,隻整了整衣襟,便隨了王方翼前往宣政殿。
王方翼對於永寧毫不反抗的舉動,猶為不解,目光瞬間幾次地瞄向了內殿的方向。難道這個時候,眼看著就是一去無回的局面,不正是該與兒女話別一番嗎?可是這位淑妃娘娘居然就這樣若無其事的舉步出殿,仿佛只是去去就回的樣子……
永寧此刻的待遇倒也沒減,殿外已經有人備好了車輦,正是她平日所用。她也半點都不客氣,哪怕身邊已經沒有了貼身女官的服侍,可是卻也姿態優雅地自行上車,與置身於平素那些珠圍翠繞的服侍之中,並無不同。
王方翼無力地輕歎了一聲,衝著內殿的方向行了個跪叩大禮之後,才急行了兩步趕到了永寧的車前想護,只是越往前走,離目的地越近,他的腳步也越沉重。
宣政殿中,皇后王氏強忍著喜意坐在禦座之旁新添的錦凳上,她身邊站著被她半摟在懷裡的六皇子李瑋。六皇子年紀說大不大,說小其實也不算太小,至少他已經知道事了。前一晚的險情他雖未曾親見,可是廝殺之聲,以及天亮後身邊消失的服侍宮人,還有被抱來宣政殿時偶爾瞥見的未曾清理乾淨的血跡,都多少讓他明白了些什麽。雖然他並不是很清楚,眼下究竟是個什麽狀況,但是已經本能地有了不祥的預感,臉色蒼白地整個都瑟縮進了皇后的懷中。
魏征等人對於皇后在坐,都產生了一些很靠近真相的聯想,但是卻也因為她的身份,一時並不好多說些什麽,只是端坐在皇后側對面的另一人,卻斷然不是這滿朝臣子可以容忍的了。
王圭的性子素來急躁,再加上又因為前一晚發生的那些事,積壓了一肚子的鬱氣和驚懼,竟是隔過了站在他身前的幾人,大步地出了列班,拿著手中的玉圭點了點頭同坐在禦座之旁的那個青年男子,冷冷地衝著皇后問道:“敢問皇后他是何人?何德何能敢居於禦座之側?”
氣急之下,王圭竟是都沒顧上與皇后見禮。若是放在平時,怕是這會兒都不知該有多少人站出來參他了,但是此刻卻是任誰都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小事了。在場之人,除了如魏征、王圭這種三朝老臣,身負從龍之功,便是些膽小怕事的怕不得能消失不見的怯懦之輩,前一夜被斬殺下獄的多是李治一手提拔上來的近臣,這些人手中曾經握有的權柄,如今卻已經不知落在何人之手了。
皇后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斜眼看了一那青年男子一眼,其實她又如何不知道,讓此人坐在此處大為不妥?只是實在沒有膽量違逆於他罷了。她原以為那青年會自己出面答話,誰知他卻恍若未聞地看著殿外的方向,像是在等著什麽人一般,心下雖然豐疑,卻也只能乾咳了一聲,冷冷地對著一眾朝臣介紹道:“這位是新任的國師承念大人……此次幸得國師相助,方識破了那禍害陛下的妖女的真面目,難道國師立此奇功,還沒有資格坐在此處嗎?”
她的理由雖然牽強,可是話中透出的意思,卻是讓魏征等人很是心驚。能讓皇后這樣咬牙切齒的叫成“妖女”的人,怕是非永寧莫屬了,可是魏征等人卻是萬萬不信永寧會害李治的。只是這一夜之間變故太多,永寧的安危他們此刻已然顧慮不到了,此時真正被他們放在心上的卻是李治和李琮
尤其是李琮,自從當日於致知書院之中,他脫口而出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天下開太平”這幾句話之後,可以說多數一心為公的朝臣們,便都已經從心中認可了他隱形太子的身份。此刻看來,不管是李治,還是永寧,怕是都已經凶多吉少,若是李琮能得以保全,或許日後尚有可為……
偏偏皇后自己心虛,隻說了這麽一句之後,見大臣都看著她,卻似乎並沒有再追問下去的意思,竟是不再多言了。魏征心中一急,上前一步剛想說話,不想竟是又被王圭搶先了一步:“國師?新任國師?何人所封?可有陛下昭令?可經過尚書省群議?可在吏部備案?……”
王圭一連串的問話,問得皇后是張口結舌地答不上來一條。王圭當下氣勢更盛,直衝到了禦階之下,揮舞著玉圭喝道:“若無陛下昭令,若未經尚書省群議,若不曾在吏部備案,他這國師之稱何來?莫不是皇后娘娘信口而言?難道娘娘便不知我大唐律法,尚有‘僭越’一款?……”
就在王圭聲色俱厲的嚴聲質問之時,如魏征之流的一乾老臣,便都已經沉著臉站在了他的背後,一派支持的態度。這些人本身便對於自己並沒有受到什麽迫害,而有所不解,隨後更有幾分不安,此刻站的位置便顯得極為重要了,就連那些膽小之輩,也多有腦子轉得快的,悄悄地跟在了這些人的身後充背景。
皇后今早來宣政殿的時候,心中自然是得意的,可是當朝臣們登殿之後,她便已經多少有了幾分不安。為什麽?因為她發現不管是她父親,還是長孫無忌,竟然都不曾出現在宣政殿上
這樣的緊要關頭,這兩位正該出面主事的時候,偏偏不見了人影,皇后心中又如何能不憂慮?原本她還想著有那青年坐在身側,今日這朝會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不過是走個過場的事罷了,可是再看看魏征等人這麽咄咄逼人的樣子,和那青年含笑靜坐不語的表情一對比,她的心多少有些涼了下來。
其實魏征、王圭等人此刻都已經把皇后和那青年劃到亂臣賊子的圈子裡去了,只是今日朝中居然不見有武將出現,倒讓這群文臣不敢妄動。幾個人悄悄地交換了個眼神,心中都沉重了幾分。那些手握兵權的大將,如今不知都是什麽處境,更不知兵權如今都掌握在誰人手中。
若是隻昨夜那些雜牌軍從逆,那麽頂多多廢點周折,尚有一搏之力。可是若是長安附近的幾處這權旁落,那麽只怕就真的是回天無力了。而且魏征少修玄學,自是能從那被皇后稱為“國師”的年青人身上,看出些不同常人的跡象,因為他心中的暗沉竟是比眾人更要重上三分。
就在皇后被一眾大臣,你一言、我一語地攻擊得毫無還嘴之力的時候,殿外突然傳來了一聲內侍尖銳的通報聲:“淑妃覲見——右武威將軍王方翼覲見——”
眾臣一聽到“淑妃”的字眼,一個個臉上的喜色都是一閃而過,自然而然地停住了質問之聲,各自按班站好,絲毫不曾顧忌皇后見到他們如此舉動時,那難看的臉色。
皇后心中的恨意大增。尤其是在看見王方翼竟是恭恭敬敬地跟在永寧的身後,而永寧那一身的妝扮竟是半點不顯零亂落魄之後,竟是連王方翼都恨上了。幼時她與王方翼這位堂兄,感情倒也融洽,只是後來發生了那麽些事,待王方翼再回長安之時,她早就已經嫁於李治多年,感情自然也就淡了下來。可再怎麽樣,她也以為王方翼在大事上是必定會站在她身後的, 她做皇后不如意的這幾年裡,王方翼也暗裡多有照顧……她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眼看著勝券在握了,王方翼反而在這樣的衝要之時,倒是沒了往日的靈性?
魏征等人看見永寧淺笑淡然地緩步進殿,心中都是一松,隻從永寧的表情便猜到李治和李琮此刻應該尚屬安然。當他們再看到王方翼那副恭敬的樣子,不約而同地都松了口氣,隻以為是李治清醒了過來,才讓王方翼如此顧忌……一個個不由得心情大好,只差捋著須,開懷大笑了。
永寧進殿之時一直微微地低著頭,並不曾朝上看,一直等走到了禦階之前,才抬起頭看向了禦座之旁。她本來是準備跟皇后見禮的,再怎麽說,王氏此刻還是皇后,總不好在這些小處讓人拿捏住把柄,可是她一抬頭,卻正看見了那個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此處的人,不免低聲驚呼了一聲,倒退出了兩步,臉色變幻莫測地看著已然站立起身的那位新任國師——那人竟是當年隱居於東北深林之中的辯機
“師妹……可真是好久不見了……”辯機溫眉柔眼地緩步走下了禦階,輕聲說道:“屈指算來,離上次分別,竟已過去了十多年……師妹這些年,可好?”
對於辯機,永寧從見他的第一面起,便有種懼意。他當日言道要避世隱居,永寧心中卻是大大的松了口氣的,可是此時此地此人卻又突然地冒了出來……永寧心中的寒意不免大盛,竟是隱隱地連四肢都生出了僵硬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