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
姑娘們都驚訝起來。
眼前燕棠一身錦繡,撐著雨傘,如畫上的人兒一樣富貴精致到讓人側目。
戚繚繚望著傘下那張久違的臉,也張大了嘴。
燕棠平靜地伸手將她下巴合上,然後道:“你們先走,我順路送她。”
姑娘們嘰嘰喳喳遠去,屋簷下一時清靜了。
他說道:“走吧。”
戚繚繚回了神,抱著兩盒朱砂,跟上他腳步。
牌坊裡建的講究,坊外這街也建得講究。鋪地都是石板,沒有泥濘。偶有幾片被風打落的黃葉,反倒成了恰到好處的點綴。
燕棠走得慢,戚繚繚也不便走太快。
她沒有圍披風,即便他把傘挪了大半過來,也還是有雨絲已經不可遏製被風吹到身上了。
她無心顧及,跟他搭訕起來:“王爺來買點心?”
“嗯。”
她頓了下:“太妃還好麽?”
他漫不經心地邁著步:“還行。”
戚繚繚沒話說了。
燕棠余光裡覷她,只能看到她頭頂,那束著絨球的雙丫髻,使她看上去仍然像隻不安份的小熊。
走了幾步,她停下來:“王爺還在氣我嗎?”
燕棠垂眼望著她,過半晌:“氣又怎樣?”
戚繚繚笑了下,沒吭聲。
燕棠看了會兒她,心裡不爽。
果然還是生份了。
這是要跟他老死不相往來了。
“你將來怎麽辦?”他問。難不成真的誰也不要?
戚繚繚差點有些跟不上他話鋒轉變的速度。轉瞬聽懂了,遂聳肩道:“得過且過唄。”
燕棠凝眉停下來。
她又笑道:“王爺忘了?我有哮症的,不知道能活多久。就算能活到嫁人的時候,也多半沒人肯娶。
“就算有人娶,也多半是生不了孩子。
“沒有人會想娶個沒法兒生育的媳婦兒吧?
“我現在已經攢了足夠多的私產,侄兒也多,將來撫養他們誰的孩子做個後人,並不是難事。”
聽聽,多麽順暢的一生?
他聽到她這麽說,心裡應該會好受點?
雖然這是戚家的說法,不過如果真能如此,她覺得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戚家並不打算以把她嫁出去為目的規劃她的未來,這是令她打心眼兒裡感到貼心的事情。
她對於未來並沒有更細致的打算,只要能保住身邊人的平安,她的未來其實差不到哪裡去。
燕棠本來沒氣,聽她說完,卻沒來由有些氣。
“你倒是想的挺周全。”
這麽多天裡,不只是他沒見她,平時總在他王府自由出入的她,近來也從沒露過頭。
可見是不想見他。
這倒也罷了,現在,她居然拿這樣的話來糊弄他,她能不嫁人嗎?
……他就不信了,難道拒絕了他她就那麽心安理得?
他想,哪怕是她不喜歡他,哪怕她不稀罕他,至少也不應該拒絕他的好才是。
就比如現在,她頭髮上沾著雨粉,興許要著涼的,鞋尖已經有些水痕,也不知道浸透了襪子不曾。
倘若她肯巴著他,讓他帶她回王府,讓他照顧她,該多好。
他被她挫傷得喘不過氣,可心裡仍有隱隱的希望,他想像程如嫻她們說的那樣,做她戚繚繚心中的少年。
在雨天時帶來她需要的雨傘,在炎夏時帶著她企盼的甘泉,在她任何需要他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護著她不受一點風雨。
接受他的好,就有那麽壞麽?
就算是暫且模棱兩可的拖著,他好像也沒有什麽意見。
反正他又不是在她這裡得不到結果就急著去找下一個,他只是因為她而已。
但這也只是祈望。
因為她說她什麽不缺,想來也是包括他的照顧了。
這便令他惱恨起她的絕情來,想她,竟連做個玩弄感情的妖孽都不稱職。
撩開手了,怎可說停就停?
“這也不難。”她拍了拍袖子上的雨粉,“我若不把自己前路搗飭明白了,怎麽管得了別人?”
雨還在下。
路過的行人不時往他們倆看來,興許是怪他們擋了路。
她這副樣子,又掀起燕棠心中為數不多的一些記憶。
在聽完孫彭與許靈鶯的故事後,她也曾涼薄地說無法付與同情。
甚至於在受了傷之後也不曾喊過一聲疼。
當時他隻以為她心地原本如此,可後來想想,倒不像了。
她若本心涼薄無情,又何以對身邊人照顧甚多?可她若非本性如此,又因何變得涼薄?連正常地撒撒嬌,喊句疼也不肯?
“你是因為自己的病,所以才說兒女之情於你來說不重要?”他問。
戚繚繚默了半刻,說道:“不全是。不過追究這些沒有意義。對了——”
不等他開口,她忽然又道:“榮之渙和杜家的狀子,是王爺告的吧?多謝你了!”
她笑了下。
燕棠被她的笑容閃了下眼,別開臉,悶聲道:“不謝。畢竟我也欠你個人情。”
戚繚繚哈哈笑起來。
“姑娘!”
恰在這時,翠翹抱著傘小跑著到了跟前來,打了招呼,又忙著跟燕棠見禮。
燕棠看了眼她,略想,把手裡的傘推了過去。
戚繚繚怔忡接住。
他又順手解下披風,裹緊她給她披上。
頜下的結是他打的,風帽也是他給戴上的。動作溫柔得像她袖口鑲著的絨毛。
“好些回去。”
他接傘,然後先進了雨幕。
這些事被他做來如行雲流水,無一絲別扭矯情,戚繚繚怔愣地望著他,竟忘了拒絕。
……
燕棠回到澹明堂,望著濕漉漉的庭園,在廡廊下停下來。
落葉混著泥濘,看上去亂糟糟。
兩樹粉紅的芙蓉被淋得不成樣子,只有當盆景的幾棵青松還是堅挺的,被雨一淋,越發神采奕奕。
扶著廊柱站了片刻,他直身道:“倘若她來還衣服,要立刻來告訴我。”
侍衛微怔:“誰?”
他沒解釋,繼而又道:“再差人去太醫院問問,姑娘的哮症都是誰看的?”
侍衛這下聽懂了!
……翠翹看到燕棠親自給戚繚繚披了披風,一張小臉兒憋得紅紅的,直到回了府還沒平靜下來。
迎出垂花門來的紅纓看到披風,臉上同樣也寫滿了震驚。